原创《柏油路下葡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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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林染
李米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大家都这么说.
李米自己有时也这么觉得.后来长大了一点,也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知道要努力学做个像模像样的女孩子了,蓄起了恼人的一头长发.
李米小名叫妞妞.李米不喜欢外人知道她的小名,太弱势了些.
十年前,李米十四岁.那时很多人喜欢叫她妞妞.那时妞妞还有老家.
K市近郊有一片村子就叫葡萄园,那里是妞妞的姥姥家.从小到大,因为读音相近,每当妞妞在电视节目里、读的书里或是不同人口中听到“老家”这个词,妞妞都自然而然地以为“老家”指的就是姥姥家,就是温热抑或泛白的土地、酸涩甜蜜不定准的葡萄、随性自然的天气以及无穷无尽的亲近自然的理由.
在那个时候,初蓄长发的妞妞深爱着老家.
夏天,妞妞摘葡萄和野花,看着姥爷把捕鸟网扎下.
“葡萄甜啊,不甜不要钱！”陪姥姥一起蹬着三轮车去菜市场卖葡萄,妞妞从不扭捏,奶声奶气地一开嗓也颇有些大人的模样.
那一嗓子太亮,亮得在李米记忆里时时回响,带着夏天葡萄的甜香.
夏天的葡萄地,喜欢下阵雨,尤其是在苍穹蓄云的午后,闷热得拧得出水的天气.姥姥总会说： “妞啊,东南边儿阴过来了,回家吧.”妞妞从那时开始便极喜欢闻刚下起雨时的味道.那是泥土味.
它让妞妞变成了土地的孩子,被土地衣以华裳.
冬天,葡萄藤被剪得光秃秃的,只留下粗糙的老枝盘踞在泛白的土地上.“盘虬卧龙”妞妞觉得用它形容最合适.“地泛白了,来年怕是结不出甜果子了.”妞妞当时这样想.
K市地邪的说法妞妞小时候听过,谁成想真的就让妞妞在十四岁时应验了一次.
刚过完年姥姥看到了村头的拆迁告示,她是流泪了的,李米知道.是那种憋屈的、压抑的、无奈的泪,边诉说着什么,边自然地流下.
姥爷在那段时间里开始喜欢下意识地搓手,搓他那双葡萄藤一样粗糙的大手.眼睛浑浊,局促不安.
葡萄园弥漫着长久不散的异样空气.迷茫隍恐像只怪兽,吃掉了村里每个人平静的生活.
姥爷默不做声卖掉了养了多年的黄狗和打鸡.
又一年开春入夏,葡萄与野草一起恣意生长.
推土机开去推掉老宅子那天,姥姥执意不让姥爷跟去,因为姥爷心脏不好.
推土机把老宅子踩在脚下,地在嗡嗡震动,妞妞好希望那是老宅子在生气,预备着起身战斗.
推平葡萄地的前一天,妞妞悄悄去了那儿,身上被野草割出血痕,摘了残缺的小半串葡萄.葡萄好酸,一入口,再不爱哭的李米也任凭眼泪下落.
那年暑假结束的时候,妈妈来葡萄园接妞妞,妈妈对妞妞说妞妞以后没有老家了,那时的妞妞脱口而出： “姥姥家不就是老家吗？”妈妈默然.
“前方到站,葡萄园.”公交车上提示音响起.李米拎起箱子快步走下.
K市的冬天还是干冷,绿化带里的土地也有白霜泛起.
原来的葡萄园被夷平,成为城市的一部分.公交车、地铁通过,这一站叫“葡萄园”.十年,许多新来到K市的人对这名字感到困惑.
读了那么多年诗,所谓“物是人非”,李米也有了些雷同的感受.
原来征收的土地上,安置小区建起.姥姥姥爷搬进了楼房,有了些城里人的样子.
李米拉着行李箱走在通向小区的柏油路上,忽然回想起什么,心里一疼.
很久之前的某天,李米休假回家陪姥姥.吃完晚饭和姥姥出来走走.那时姥姥已经会用电梯和燃气灶了.
走出小区,姥姥突然在一根电线杆旁停下.伸手敲了敲电线杆,神情严肃得让李米心里一沉.
“我量过了,老宅子和葡萄地就在这一片地.”姥姥背过身子去不看李米.她可能后悔对李米说这样黯然的话语.
李米一直以为葡萄园的“沦陷”对自己是钝器伤——和那么多人一起经历,太悲伤是矫情,而不舍、留恋就像佐料罐里的盐,每天尝一点点,会有用完的一天.但当李米看着柏油路面、水泥路牙和高高矗立的路灯撒下的工业文明的灯光,李米觉得伤口上洒满玻璃碴.
柏油路下面,曾经的葡萄园.
李米每次走过柏油路时总在想：
葡萄园的土地里一定会有未发芽的野草籽和葡萄籽,它们,早已睡去了吧？
葡萄论文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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