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筛选
分类筛选:

类有关专升本毕业论文范文 和桃李梅杏樱类专升本毕业论文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论文网范文 类别:职称论文 2024-02-28

《桃李梅杏樱》

本文是类有关专升本毕业论文范文和桃李梅和桃李梅杏樱相关专升本毕业论文范文。

高烈

中年男人陶朱在迎来又一个春天时,心情几乎是麻木的.只是在他将车泊进泉林寺外的空地时,才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翠绿.那是一个美妙的、充盈着雨水的湿润的暮春,万物静寂,泉眼汩汩地流动,空气里有不动声色的草木芳香.他闭上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疲累如办公室长年累月的镇纸,看似清明理智,其实沉重呆滞,不再有移动的可能.

也许正是这不再移动的可能,让他真正下决心报了这个静修班,用去他职业生涯中难能可贵的七天年假.这几天原本是给妻子李笙和儿子陶传留的,李笙临时有事,却给陶朱审视自身的一个可能.

他停好车,破天荒地关上手机,在关机的那一刹那,他不舍地瞟了一眼,最后的短信和微信来自于李笙和卢樱.卢樱是他单位里,一名刚来实习的年轻女孩.

他这时正面临着生活中的拐点,升迁遇到了职场的天花板.陶朱年纪很轻时,便已经升任规划处的副处长,风华正茂,但之后却就是处于长久的沉寂期中,直到最近,因为年龄和资历升为调研员,离处长仅一步之遥——然而这看似短短的一步,却如人类登月般艰难.在妻子李笙的辉煌职业生涯衬托下更显黯淡.李笙原是陶朱的大学同班同学,很早就从事业单位离开,跻身外企,现在已经是部门经理.无论收入还是职务,都凌驾于陶朱之上.无怪乎连儿子陶传,都偶尔会流露出轻慢的意思.

而李笙有她自己的映照系.在上周,她带着陶朱去参加柯杏组织的朋友聚会.柯杏是李笙的前同事,自从和公司高管结婚后,就淡出职场.李笙借着酒醉,腆颜对陶朱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这样的生活,你说?”

李笙的目光所及处,是一袭高贵黑裙的柯杏.包裹在剪裁得体的黑色曳地长裙中,柯杏愈发显得肤光胜雪,目似点漆.她如每一位殷勤的女主人般,为客人精心挑选营养得当的菜肴,解说每味酒品的优劣,同时,对于宾客们送上的恭维和笑话,适时地发出银铃般轻脆的娇笑.李笙的目光有显而易见的艳羡,尤其是柯杏和她姿色相当,年龄能力相当,却比她多了一点嫁人的运气时,她的这一份妒意更加深了一些怨恨的成分.

陶朱几乎是无言以对.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处长之梦再次迎来肥皂泡的破灭.规划处的处长空缺已久,陶朱本以其为囊中之物,却不料半路从其他单位空降了一名处长过来;更致命的是,新任的俞姓处长年纪比他还小五岁,陶朱似乎已经挺不起腰.

就是在那个宴会上,陶朱空泛的眼光绕过柯杏,绕过满脸掩饰不住愤恨的李笙,忽然注意到窗外,一丝柳絮儿花的颤动.早春的柳叶新绿可人,雪白的柳絮若有若无,似乎在无声地召唤.

天下熙熙攘攘,莫不为名利而来.可有一方空枕供我眠?

当李笙提出,不再和陶朱、陶传一块去澳大利亚游玩,而要去参加提升修养的现代高级礼仪班时,陶朱痛快地答应了.

不久之后,他报名参加了泉林寺的静修班.

促使陶朱下决心报名静修班的,还有同事张谈的突然住院.

张谈是陶朱的多年棋友,两人从青葱岁月时就已相识,捉对厮杀多年.两人不仅是爱好年龄相似,黯淡的仕途也交相辉映.陶朱是年少得志之后,就一直处在升迁的预期之中迟迟未能落实,张谈情况却有所不同:他的副处一职就已经是难产而来,等到落实之时,早已丧失了原有的乐趣.而他升迁之所以受到压制,有非常直接的原因:张谈所在的政策处,本来就人丁稀落,偏偏有一位厅领导的“宠臣”、娇媚欲滴的胡嫣在,裙带关系提拔她以后,张谈的升迁也就被搁置在半空.好容易胡嫣随着厅领导的调迁升到处长,张谈的副处才得以落实.就在这时候,张谈在单位体检中查出胰腺癌.

现在,陶朱每次路过,看到张谈空空的办公室,都不免心中空落难安的感觉.他了解张谈,也深知那种压抑在心的怨恨感,因为,自己的胸中也充溢着这样的感受.也就是这样日积月累的负面情绪,如毒汁浸透了张谈的健康.陶朱打一个寒噤,他仿佛看到,张谈桌上那张笑容可掬的家庭合照,变成一张黑白分明的遗照.

同事之间轻微的谑笑也点滴不漏地传入陶朱的耳中:“又空出一个副处位置,好再搓一轮了.”干部的任用,有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位置空缺出来,会盘活一大批人.好比.这种道理,连在报社实习的陶传都深谙此道.前些天,他所在的报社一名记者,下班途中被一辆黄沙车闯红灯撞死,陶传听了很是高兴:“这次对外招人又多了一个名额了.”社会丛林法则已经让年轻人的心都百毒不侵了.

陶朱的情绪开始出现失控,还是偶然前来会晤他的老朋友季然发现的.季然其实是陶朱的初恋情人,当年陶朱和季然分手后,才和李笙相恋的.十多年过去,季然年轻时清灵瘦削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身材发胖得厉害,一双大眼睛下是厚厚的沧桑眼袋.不过季然嫁得好,早年和丈夫开连锁店发了大财,丈夫心脏病突发去世后,季然成了单身富婆.只是不再有令人遐想的容貌和身材,让陶朱和季然的这次见面毫无暧昧可言.这次她路过H市,和陶朱匆匆会晤.陶朱听得更多的却是她的发家史,包括她丈夫早年贫困,请不起人工,两人合力抬冻鸡爪,太累的丈夫睡倒在冷库中,被冻掉了右手小指.而丈夫又是如何念旧,始终把早年买的银对戒戴在手上.

在那次碰面中,陶朱也不明白,当时情绪怎么就如火般喷发出来.仅仅因为服务员错送了一杯饮料,他当众斥责了她近半个小时.陶朱年轻时口才就好,辩证法学得滚瓜烂熟,人家说他说话是景德镇卖瓷器,一套一套的,工作后更是油腔滑调.他旁征博引,不带脏字地骂了服务员足足一刻多钟,弄得那薄眼皮瓜子脸的服务员一脸窘相,差点要遁地而逃.季然当时并不劝阻,临到最后,看看陶朱仍然没有收手的意思,轻叹一声:“你又是何必!”

陶朱猛然间醒悟过来,紫涨了脸,羞愧得抬不起头.

季然拉开小坤包,推过来一张名片.和一般的名片不同,这张名片狭长精致,呈淡淡的青色,像一层山林的雾气笼罩在上面.

“有时间,你可以去听听看.我先生去世那两年,我差点走不出来.倒是这个静修班帮了我.”

现在,他就站在泉林寺前.寺院看上去并不豪奢,一块长长的铜路牌,和季然当时递过的名片一样,不动声色,闪烁着深长绵远、静幽如水的光芒.暮春时节,寺前的琼花正盛,一团团雪白花簇,满沾着晶莹的雨水,沉重地擎在路边.有黄衣的僧人路过,袍子边沾着水渍,步子却从容不迫,望向陶朱的眼神也淡然不惊.陶朱反而暗暗心惊.他泊好车后四周环顾,很容易就看到一溜好车,其中不乏超豪华型的诸如阿斯顿马丁、莲花之类的车.

他为自己七天之中能否安心感到怀疑.

陶朱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老朋友范登.

在这之前,他还是做了一点准备的.毕竟,这不同于一般的培训班,需要将自己在丛林社会中已淬炼为百炼钢的钢铁面具摘下,袒露出如牡蛎般脆弱无防备的内心,才能再行修复.他打算,一旦在这碰到熟人,就立即撤退,称自己是过来考察的云云.

头两天却非同寻常的平静.不同于其他以建立关系、资源共享为附带目标的学习培训,这些静修班的学员多半缄默,既不愿过多地聊起自己,也不愿过多打听别人.静修班有统一的衣服,是淡灰色的僧衣,袍袖宽宽,穿上去看不见身材,连目测身高都会发生失误.陶朱仅凭谈吐容貌判断,其中有几个学员是企业界人士,相对来讲面容丰满,气度雍容.也有一部分是和他类似的行政事业单位人员,多半双眉紧锁、面容憔悴.

还有几位女性,估计是为家庭婚姻所困.其中一位方梅,是少数和陶朱有交谈过的学员,也肯袒露自己的过去.她因婚姻失败,患有子宫肌瘤,皈依佛门.陶朱曾看到她有一次,怔怔地驻足寺前的琼花树下,雨水抖落的琼花花瓣沾在她长发上,她却浑然不觉,面容隐有悲戚.陶朱慌忙疾身走过.

来这的人,并无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悲苦.陶朱住宿的小屋隔壁,每到夜晚,就有人悲嚎不已,声音凄切.第一天陶朱从暗夜里惊醒,听到这发自灵魂深处的、悲怆的哭声,一方面惊惧,一方面,又不由自主地悲哀起来.各人的藩篱,都在人生的际遇中筑就,除了自救,并无他法可想.他始终不知道隔壁住的是谁.

他的窗前也有一株琼花.在空闲之时,他也喜欢对着琼花细看,平时烦杂不堪的心绪,似乎凭借这样的观照,抚顺了起来.就在这时,范登发现了他.范登当时正在另一株琼花下,手持烟卷却不能抽,一双手也变得神经质.

范登是陶朱大学时的学长.作为哲学系的高材生,加之巧舌如簧,范登毕业后顺利地进入政府部门政研室之类的机构.在工作之后,陶朱几次会议上和他还有交集.

“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范登把手里的烟一掐为二,远远地扔到垃圾桶去.“你估计也想不到,我会来这做老师.真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说不定让你对这个班都有所怀疑.”

陶朱笑了笑:“我是做一个逃兵来了.”

范登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这样的班,也有存在的必要.只是良莠混杂,弄得不好,就有乱灌心灵鸡汤之嫌.而我现在,也是著书只为稻粱谋.真惭愧,居然赚钱赚到老弟头上.”

范登的话题一转:“陶朱,你的问题应该是出在上司这一块的人际关系那里.调节身心,恐怕对整件事的转变没什么作用.”

“这样的静修班,只适合两种人,一种是万念俱灰,一种是踌躇满志.这两种人获益最大.可惜,这两种人你都不是.”

陶朱何尝不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这次俞姓处长的空降,传说就是上司迟厅长的力荐.只是如今,寡妇睡觉——上头没人,并不是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化解的事情.范登的出现让他提早把未修炼好的肉身袒露在外界了.

他现在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叫嚷着“关系也是靠经营出来的”.人至中年,所有的局限已一一暴露,也不再有重新选择的可能.

范登是在火锅店里跟他说这一番话的.在雾气缭绕之中,范登戴着眼镜的脸显得高深莫测.经过两天只有豆腐青菜清汤寡水的日子,猛然回到火辣肥腻的人间烟火,陶朱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既贪馋地呼吸着烟火气,又由衷地厌恶这烟熏火燎的一切.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板结固化:他对别人的印象,别人对他的印象,不再有惊奇和改变.或许,只有在比他更低、更年轻的下属那里,他才是一个变化的可能性,一个可以主宰别人的人,比如卢樱.

他的心温柔地牵动了一下.

“其实,机会不是没有.”范登把头朝陶朱这边凑,双眼炯炯发亮.“既然看到你已经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调节,作为兄弟的我,也不能不帮你指条路.”

“我这两年,在这个行业里干得多,见得也多了.但凡是人,都有阴暗面.关键是你要知道,他的阴暗面在哪里.”

“比如说,你的上司,迟厅长,你可以注意着他点.”

范登留下这吞吞吐吐的半截话,就匆匆离去.留下陶朱咀嚼其中深意,却不得要领.

次日,陶朱起身晨练.纠缠多日的雨水终于散去,在蓝天白云下,琼花青翠的枝茎和雪白的花朵有一种鲜明如洗的美感.一旁的黄衣僧人在默默扫除残枝败叶.陶朱一时兴起,便问他,为什么泉林寺不种寻常的桃李樱花,却种琼花.

僧人深深地看他一眼,轻声说:“桃李梅杏樱,均无差别.”

剩陶朱呆呆立在一边,他无法断定,僧人的这一句话,是信口敷衍,还是另有禅意.一旁的方梅正好散步回来,听到这话,微微颔首.

“从植物学的角度来看,这几种花是差不多.有细微的差别,桃花柄较短,樱的柄托长,李花早开,梅的季节更早,但都属樱科;开花时,外行看来,常易混淆.”

陶朱奇道:“你对植物很了解,这是你的专业吗?”

“不是,爱好而已.”方梅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遇到了些事,觉得人这个物种真是丑陋可怖,还是植物清新可喜.”

陶朱听出她的话里有话.方梅却把话岔了开来,指着寺院后方以各种怪异姿式锻炼的人们——有的以背蹭石,作种种扭曲状;有的荷荷作声,如熊罴摆动胸腚——在外人看来奇特的方式,他们各人却做得坦然不惊.人过中年,已各自找到了与身体适应协调的相处方式.

“你看看,我们中的大部分,各各有伤心困窘,都以为自己的处境经历奇特新鲜,有人世间不可替代的部分.其实,就像桃李梅杏樱一样,区别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剩下的日子,陶朱细心咀嚼方梅的话,越觉得别有深意.当夜深人静,隔壁以头抢地的悲呼又起时,陶朱心里弥漫起的,是一种夹杂了同情和悲哀的情绪.洗去了原先惊骇的部分,他似乎觉得,这声音是为他而喊,喊出求而不可得的生命悲凉.

方梅身世坎坷,早年被知青父亲抛弃,在乡下的母亲一力抚养其成人.她努力升学就业,觅得能干夫婿,婚后却因子宫肌瘤至不孕,处于事业上升期的丈夫以冷暴力处理,最终以不堪忍受的她离婚收场.不过半年,前夫已与娇妻生下麟儿.经历人生重创的她言语变得宽厚温良,说的许多话,让陶朱也有“与我心有戚戚焉”之感.

在泉林寺的那两天,夜深难以入眠时,除了升迁,陶朱的婚姻也是他反复深思的事件之一.

“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这样的生活,你说?”

李笙在柯杏的庆祝派对上说过的话,那尖利而讥诮的语气,似乎还回旋在泉林寺澄澈的夜空之上.

陶朱和李笙在家庭中的地位,这些年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早些年陶朱意气风发,妙语如珠,家中常常高朋满座,听他对时事、官场安排挥斥方遒.近些年来,陶朱的事业停滞不前,倒是李笙,从小小财务做起,渐渐羽翼丰满,颇受重用.“出入有洋人,往来无穷鬼”的生活,让李笙的眼界也渐渐高了起来,对丈夫的牢骚不满也随之升级.

更让陶朱尴尬的是随之而来他房事的不举.李笙正是壮年,她本来生得就是骨格粗壮,一米七出头的高个子,高大丰满,做了外企财务经理后,整个人更如喷火般的凌厉.黑色套裙包裹下的丰满身材,衬一双锥子般尖利的高跟鞋,粗眉大眼,生命力饱满得随时要流溢出来.她在外企工作,这方面的观念也开放,几次出游,兴致勃勃,在阳台上就向陶朱挑逗求欢.陶朱却是相反,多年的文字工作之后,他多思多虑的性格影响到身体,也是瘦弱疲惫,有几次甚至败下阵来,扫兴得很.

陶朱生性,碰到有几分姿色的女性,总要搭讪取乐,当年这一招也吸引了李笙.如今,他的这一点也遭到李笙的取笑,她倒并不担心陶朱的出轨,深知他有贼心没贼胆,有时还要笑他,有了机会只怕也上不了喽,没权没势,身体也走了下坡路!

她有时候当着儿子陶传的面讥笑陶朱.陶传专心练着他的俯卧撑,眯缝着眼,并不吱声.陶朱和李笙结婚早,陶传现在已经是二十郎当岁的大个子,个头和相貌都随李笙,浓眉大口,一身健壮的肌肉,肱二头肌下似乎有小老鼠窜动.陶传大部分的时间都站在李笙这边,毕竟家里的经济大头在李笙这里,他又和母亲从小感情就深.有时,他看不过去,也会劝:

“妈,你这样贬低爸有什么好处!只能证明你的眼光差!再说,我们现在过得不是挺好嘛!”

李笙那时正在收拾出国的行李,在交待她出国期间的家用.她把皮箱盖重重一甩,扎煞着手.

“我倒是很想不说他!他那点工资,连我的车供都付不起,要不是我撑着这家……我愿意吗,一个女人来顶天立地!”

李笙说的是她那辆奥迪车,家里原本配的是辆别克军越,李笙嫌这车没档次,咬咬牙按揭买了奥迪A6,这一时的虚荣换来的负担并不小.好车,好房,出境游,儿女国外上学……几乎是李笙这个圈子的标配.她旺盛的在无欲则刚的陶朱面前,变成了无名的怒火.

有一阵两人闹得几乎离婚.同事张谈的事情出了以后,李笙似乎受了点教训.她和陶朱的感情还是在的,只是周围的环境扭曲了她的眼光,她并不想把陶朱逼没.幸福而稳妥的婚姻,也是标配之一.她甚至容忍了陶朱和女下属的,因为理解到陶朱受憋屈之后,在年轻的下级身上寻找尊严和价值的需要.

两人形成了可以意会却不可言传的默契,各自有各自的自由,不越界,谁也别管谁.

底线就在看似相安无事的七天里出现了侵凌.

儿子陶传来找陶朱时,陶朱正在静修.

虽说是静心打坐,陶朱却发现自己的头脑已经很难像前两天一样,完全清空安静下来.在短暂的喧嚣被屏蔽之后,心灵的确在腾空后得到清寂和反省.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与外界的讯息完全隔绝之后,产生的感觉不是如期而至的安宁,而是悬空感,对未知的难以判断产生的担忧.“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陶朱一边默念着妙玉的这句判词,一边悲哀地返照自己.

在方梅说出“桃李梅杏樱”这句近似偈语的话时,他俩仰望天空,一时陷入静默.方梅穿过琼花累累的树枝,准备回寺,正巧她的发夹被树枝卡住,越是着急挣脱,卡得越紧,连一绺头发都被绕住.陶朱身形较高,顺手帮她取下发夹,重新别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黑色发夹,嵌有玫红的水钻粒,晶莹闪耀,是一件小小的美好之物.陶朱帮她别上时,正好看到方梅的半边面颊.她属于小巧玲珑的瓜子脸,五官虽不出众,却秀气自然,额头一个小小的美人尖,额上细细毛发,还像是少女模样.方梅微微一退,脸颊晕红上来,头却微微地扬起.

那一瞬间回忆起来很短,当时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两人都能体会到空气里弥漫的暧昧味道,只要陶朱俯下身去,或是顺手一揽,他和方梅之间,就必定会发生点什么.

陶朱犹豫了一下,方梅迅速走了过去.

他并不想惹麻烦.陶朱并不拒绝女性对他的青睐;相反,在单位里,他顺水推舟地接受过几个女同事的示好.就在最近,来单位里实习的女大学生卢樱,和陶朱也正处在胶着期.卢樱很想留在陶朱下属的事业单位,而身为上司的陶朱,正不大不小有这样的权力和关系.但是,尽管这样,当青春媚人的卢樱和其他,一起被屏蔽在泉林寺之外时,陶朱并没有犹豫.

他拒绝拖泥带水的关系.尤其是像方梅这样,由心灵挚友更进一步的关系,一旦点燃,他将会惹火烧身.当这种关系处于一种交换的局面时,比如卢樱,她付出,他回报,可以两清;但是方梅,她将用她未遂的全部深情来投入,来燃烧.陶朱在预见这种可能性之前就要掐灭这火.

陶传正笨拙地抽着烟,他并不熟练,被缭绕的烟雾弄得狼狈不堪,还是坚持呛着嗓子在抽.

“妈妈出事了.”陶传说.

陶传大三了,在报社实习,跑的线.前两天,带他的记者说有大新闻,贱兮兮的样子.是一直被外界猜测却未抓到实据的,外企白领聚众.他跟过去,猝不及防地看到李笙.

很多细节,在陶朱处理之后,才慢慢得知.得到儿子信息的陶朱,再也顾不上所谓的静修,迅速联系上相关部门.所幸和新闻部门,都有他的老朋友,最终把李笙捞了出来,把新闻稿中有可能涉及她的那部分抹去.感谢现代媒体和政府部门的处理速度,一天之后,关于李笙的这件事,仿佛并未在这个空间发生.

陶朱在一天之后重新回到了泉林寺.当暮色四合,驱车前来的陶朱看到掩映在绿树之间,高高翘起的寺院尖檐,突然有一种异常安宁的感觉袭了过来,同时包裹他的,还有浓浓的睡意.他还未想好,自己应该怎样去对待李笙和李笙出的这件事,或许待在另一个陌生空间里,更有助于这桩事的解决.

深夜醒来时,他的太阳穴仍突突作响,头痛欲裂.媒体的老朋友因为和他关系较铁,把抓捕之后,涉及李笙的访问录音也给他看了.

“为什么参加这样的活动?”

“教官说要解放我们的心,首先要解放我们的身体.我们被囚锢得太厉害,需要一个原始的回归,身体是一个最好的媒介.我平时太压抑,是的,许多压力,丈夫和孩子都无法帮你担当.我的工作又需要我追逐物质.慢慢地,我心里已经知道有些不对劲,但是,收不住.”

“刚开始让我们围在一圈,像狗一样,边叫边走.要全部脱掉衣服,想象自己在无拘无束的大丛林里,释放自己的全部,自由自在地奉献.刚开始的确放不开,后来,异自己时,觉得很新奇,回到了动物的本能,在游戏里渐渐忘了自己……我感到很饥渴,这种饥渴,在常态的生活中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沟通……”

“这是所谓的俱乐部,披着现代高级礼仪班的外衣出现,鼓吹性解放,实际上是挑战人伦底限的聚众.”最后,出来一个一本正经的小四眼总结道.

陶朱在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之后,决定深夜出外散步.他仍然很难决定,今后和李笙该如何相处.对于李笙生出的外心,陶朱并不是不能理解:中年夫妇的审美疲劳,藉由青春肉体的自我肯定,释放压力的若干渠道……都可以解释李笙这样的行为.他自己何尝又是完人,不过是偷吃后擦嘴比较干净而已.他很难接受的是,她以这样极端的惊世骇俗的方式,向他袒露自己的问题,也以这种把他逼到墙角的姿态,让他必得做出非此即彼的决绝答案.

陶朱就在这样反复折腾自己的冥想中,猛然发现深夜的泉林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更让他意外的是,他居然是陶朱的顶头上司,迟厅长.

陶朱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想把自己藏起来.迟厅长一身黑色衣服,戴着帽子,正取下口罩,显而易见,他也不愿意别人发现他的行踪.迟厅长左右看看,疾步走去.陶朱四处张望,跟了过去.

他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既有好奇心,也有窥探隐私的心理在起作用.他跟随着迟厅长,走进泉林寺.迟厅长看起来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走过前方的大殿,往左手边的一溜厢房走去,寻到一条向下的地梯,再左拐,右转.陶朱机械地跟了过去.却听到嗒的一声,铁门关上的声音.

无穷无尽的黑暗向陶朱袭来.

机器咔咔作响,心脏如擂鼓般狂跳.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陶朱突然明白自己轻易地身处险境,真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而在这时,他的脑中仍在高速运转着一个问题:迟厅长来做什么?

他想起前两天和范登的谈话.在意味深长地暗示迟厅长有软肋之后,范登却不肯再深谈下去,只饶有兴味地透过烟雾缭绕,观察陶朱的反应.

迟厅长生性沉默,威严内敛,早年知青返乡,从基层做起,很快升迁;以他的趋势,还有上升的可能.如果陶朱能攀上这根高枝,成为他的人,也许仕途上将有更大发展也未定.问题是范登吉光片羽,云遮雾罩却并不点明,让陶朱空疑猜.

求财?求色?求官?难道他和寺中住持,共有巨额珍宝,有秘密协议?或者静修班上,藏有他的心头好,小情人?或者深夜拜求,以示诚心,希望菩萨帮他遮掩某些秘密之事?或者只是巨大压力下的深夜梦游?都有可能,都不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陶朱突然把几个关键点联系了起来.

迟厅长升迁的重要一环,是知青返乡之后,被时任区委书记的岳父看中,后来岳父升为省领导,迟厅长的官运也随之亨通.他知青履历的最后一栏,是某省鹤壁市照坎乡.

那正是方梅的家乡,她母女被知青返城的父亲抛弃,从此一生孤苦命运.

迟厅长是方梅的父亲.

陶朱又一次站在窗前,泉林寺的琼花已经开始凋谢.草木最能感受到飞逝时光的变化,不过是短短数日,已经由盛开时的洁白如雪转为枯萎,却枝头依旧高悬,青翠更胜往昔.这短短的一周,在陶朱的记忆中却如数年般漫长.他意欲逃避和梳理的一切,在这里以更加鲜明和狰狞的意象出现,无所遁形.

边上发出键盘的敲打声,才让陶朱意识到,这次,他并不是一人独处.卢樱是年轻人中难得的乖巧识事的人,看得出陶朱的情绪不对,但在淡淡问了两声没有回应之后,她也不多嘴,只是独自在一边上网消遣.她心里其实疑虑很多,为什么陶朱失踪数日,又突然急急一个电话把她叫来这里.

就在陶朱接卢樱到泉林寺的途中,碰到了一个熟人.让陶朱意外的是,她是李笙的同事柯杏.柯杏出现在这里,也委实是件怪事.她穿一袭浅白色套装,颈上、耳边均是珠光璀璨,睫毛刷得浓密微翘,是一副盛装待发的样子.陶朱见到她以后,心下一沉.他不清楚柯杏对李笙的事了解多少,甚至柯杏本人,是否也可能是俱乐部中的一员;一时之间,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

柯杏远远地看到陶朱手挽着卢樱的手,心下就形成了个印象,以为是陶朱背着李笙偷偷约会小情人,没顾得留意陶朱阴晴未定的脸,抿着嘴浅笑道:“陶处长,你挑的好地方!”

“那你……”

“我啊,是因为先生在这里有投资项目.很有意思,是一个高级静修班,你别看放在这山长水远的地方,都市里的白领可愿意来!收费越高、地点越偏,越趋之若鹜.”

“你如果有朋友需要,记得告诉我,我给你折扣哦.”

柯杏的身影袅袅婷婷地飘入泉林寺.陶朱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他无意之中紧搂着卢樱的腰,像是一种武装,一种姿态——看,我对深入性灵的探索毫无兴趣,我爱恋美色,且有青春伴侣,魅力不减.我是凡俗之中最正常不过的男人,婚姻,外遇,事业,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陶朱的手机已如常开机,原先被静修班摒弃在外的各类纷杂信息,全都一一涌入.

“儿子一个人去澳大利亚旅行了,我知道你恨我.但请回电.”

来自李笙的消息.在那天,陶朱和陶传一同接她回来时,李笙头发散乱,浑身散发着一种莫名腐臭的隔夜气味.她的脸色愕愕的,看不出什么表情,经历了这件事情后,原本活泼多话的她似乎封锁起自己来,有一层透明而坚硬的膜横在两人之间.看着判若两人的母亲,陶传焦急道:

“我就搞不明白,你们做父母的怎么会——”

他没再说下去.陶朱惊异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你们”.陶传摔门而出,陶朱跟了出去,发现儿子又在抽烟.父子在夜空下,在朦胧的人声中默不作声地抽了两根烟.陶传突然开口:

“爸,其实我都知道.我上小学五年级,有次回家,你跟一个女人……”

那是陶朱诸多艳事中的一桩.那次是某个直属单位的女科长,路过他家,一时情热,两人就捉对厮杀.他也还记得完事之后,猛然见儿子的书包已在客厅,人却不见了.再寻时,发现儿子正好模好样地和邻居伙伴打篮球.他并未留意.

而他所不知的,是小时候的儿子,惊觉自己的父亲出轨,他站在客厅里,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夜色如墨般包围过来,没有人觉察少年疑惧不安的心.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湖边,看伙伴们打球,忽然明白自己父母的不一样.

他们的各怀鬼胎在儿子心中早如明镜一般,洇染过他原本清明葱绿的少年时光,他猝不及防地成熟,那对父母迟钝的恨意却保留了下来.

来自张谈的消息:“我已住院,盼一见.”同时叽喳涌入的,还有下属王科长的消息:“陶处长,迟厅长准备抽空带下属同去医院看望张谈,可否,请联系.”

他刚刚见过方梅,她背对着陶朱站在湖边,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却奋力仰着头,一副勉力支撑却难以为继的样子.陶朱成了同样背负黑暗秘密的人,却难以开口说出劝勉的话.劝谁?什么动机?怎么利用这个秘密?倒不如像张谈,万念俱灰地躺在医院里,打垮了,就不再蓄势待发,作出调整像是重新进取的奋发模样.

他本是应该一家三口快乐出游,在蔚蓝海岸拍照撒尿作海外人所厌恶的中国游客状,无知无觉地游弋生活,对可能的谜底永不揭开.

在一侧身从方梅身边走过时,陶朱的眼角正瞥过隔壁房间.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身形高大的灰衣人闪入其中,戴着黑帽口罩,只留一双眼睛.他迅速地把门带上,那间房又陷入永恒的沉寂.到深夜里,无名的嘶吼又将响起.

陶朱注意到,带门的那只右手,缺了一根小指.

深夜里他在零乱的思绪纠缠中,沉默不语.卢樱在他的身边,不知所措.

在没跟陶朱联系上时,卢樱的状态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周围的同学就业协议都已签下,只有她的工作单位,看似触手可及,却总没有落地.

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春天里,卢樱却感到从未如此的委屈.她来自偏远小镇,父母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对她要想在这座繁华省城里立下足来毫无帮助.这个实习机会,还是同学的师兄介绍给她的.她记得师兄送她过来时,意味深长的话:“樱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下一步,你要自己为自己好好打算了!”

她很努力,给自己的定位是俏皮可爱却勤快肯学的新人.她很快从周围同事的穿衣打扮中,学会丢掉学校里那些波西米亚风格、卡哇伊风的五彩服饰,穿得干练整洁,却在小处体现她的青春美好.她的嘴很甜,帮助同事买奶茶、送焦糖布丁蛋糕和时新的水果,得到了老阿姨和年轻同事的好评.而最让她振奋的是,处长陶朱对她的另眼相看.

她了解过陶朱,知道他有一个看似幸福的家庭.但那又怎样?陶朱瞥向她的眼神,话里行间的意思,无不透露出他对她的格外喜爱.卢樱甚至在想,或许她还可以鼓舌相劝,陶朱或许会离婚再娶她也不一定.

在陶朱的幽默谈吐和殷实家底衬托下,男朋友于小放就显得黯淡无光.这个系篮球队的中锋,帅气壮实的外表是卢樱当初选择他的重要原因.然而工作以后,她无时不意识到,自己必须走出学生时期的粉红浪漫,越早成熟起来,越有鲜花灿烂的明天.

所以,当她信心满满地等着工作的落地,却突然听到陶朱休假的消息,她着实吓得不轻.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编织的幻彩美梦,原来是有这么大的漏洞.环顾四周,除了陶朱,却没有实实在在可以帮助她的核心人物.

在接到陶朱的电话后,卢樱几乎是立刻踏上了去程.去往泉林寺的路要倒三趟公交车.卢樱在收拾好换洗衣服后,细心地往包底放了一片安全套.望着公交车外变幻的暮春景色,卢樱恍惚中觉得,自己是抱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去的.不成功则成仁.

一种视死如归的奇妙感觉.

公交车快行驶到泉林寺时,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正好嬉戏着穿过马路.男生身形瘦高,和于小放有点相似,卢樱不禁多看了两眼.还好只是身形上有些相似.年轻的女孩扎一条马尾,两人穿着蓝白横条有大嘴猴图案的情侣衫,咧开大嘴笑得没心没肺.那汪洋肆虐的青春,就像自然界的花花草草一样,有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清香,感染着四周.就像她和于小放从前那样,像任何一对大学恋人一样.

然而,我是不一样的.卢樱伏在公交车的车窗边,哀哀地想.

他们在各自的心思里,沉默相对.这时远远地,似乎从寺院那里,传来浊重的响声.

“是寺院的钟声吗?这时候怎么会响?”卢樱问道.陶朱没有回答.这钟声似乎让他的头脑变得清明了些.仿佛是很久以前,远郊春游中也听到过钟声;少年时钟声似乎是声声启发,而今如何变成了中年的闷浊?春天的百花,烂若云霞.既然已经回不去单纯明晰、可掌控的昨天,不如在混沌中适应黑暗,获得危险的平衡.没什么不一样的,你,我,升不升迁都一样;彷徨惶恐,还是冷面冷心,这过的一天天都一样;在终将到来的死亡之前,用力蹦跶的,早早就被蚀去健康的,丢盔弃甲的,都一样……他们在黑暗中彼此握紧了双手.

(责任编辑:李璐)

论文网论文参考资料:

学年论文网

音乐论文网

教师论文网

大学论文网

管理论文网

期刊论文网

上文汇总,上述文章是一篇关于方面的大学硕士和本科毕业论文以及桃李梅和桃李梅杏樱相关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

和你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