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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底下有条鱼相关毕业论文格式模板范文 跟冰底下有条鱼方面毕业论文题目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冰底下有条鱼范文 类别:职称论文 2024-03-22

《冰底下有条鱼》

该文是冰底下有条鱼相关毕业论文题目范文和条鱼类论文范文资料。

腊月初十,天气并不十分寒冷,赵奎武双手插进棉袄,肘窝里夹着镰刀往西山走,太阳光从后脊梁爬上来,他寡淡的影子便被他啪嗒啪嗒一次次踩在脚下.砂石路很平,入冬以来下的两场大雪已经化了大半,只有车辙碾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层乌黑的薄冰.偶尔有一坨猪粪出现,赵奎武便一脚踢过去,猪粪球刚与棉鞋接触便像鹰隼一样飞出去,然后又像鹰隼一样扎进路边的雪地里,仿佛逮住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野鸡.

赵奎武没有踢过足球,但是他辍学之前听体育老师讲过踢足球的快乐,现在看来,踢足球的快乐应该和他踢猪粪的感觉差不多.

“赵奎武儿——等我一会儿.”

听见喊声,赵奎武转过身,摘下狗皮帽子仔细观看,阳光很刺眼,赵奎武鼻腔发痒,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一管清粼粼的鼻涕便挂在下巴上.赵奎武已经过了往袄袖子上擦鼻涕的年龄,他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夹起鼻涕,抬脚抹在鞋底子上.

来人戴着一顶羊剪绒帽子,热气在帽子周围结了一圈白霜,几乎遮蔽了这个人的眼睛和半个脸,但是光听声音赵奎武已经知道来者是谁.杨东,队长的儿子,曾经是他的同学.

“你来嘎哈?”赵奎武问.

“割柴呗,我爸说了,人家赵奎武一天扛回一马架子榛子杆,连明年的烧柴都够了.他让我跟你学学,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有出息.”

赵奎武听得很不是滋味,但也没法反驳.他问道:“那你啥不上学啦?”

“上啊!这不放寒假了吗?”

路陡然升高,两人爬上团结水库的土坝.土坝不土,朝水的一面,码放着密密麻麻的石块,坝顶是一条两米宽的小路,两侧各砌了一趟石头矮墙,打远处看,墙头的方形垛口很像小人书里的长城.离垛口一丈远的地方有个水泥砌的四面漏风的小房子,房里没有家具也没有锅灶,屋地中间有个洗脸盆大的方向盘,下边吊一根擀面杖粗的带螺纹的铁棍,铁棍下拴了一扇大闸门.“五一”节过后,队长会派人转动方向盘,闸门缓慢升起,水库里的水就顺着人工渠流到生产队的水田地.

“杨东.”赵奎武有些疑惑地看着闸门.

“干啥?”

“闸门去年还不在这个位置呢,你看,它怎么离大坝越来越远?”

杨东扫一眼水库大坝和闸门,轻蔑地笑了:“你个傻帽,生产队年年修水库,大坝年年往高长,这闸门也跟着一层层加高,可这大坝是梯形的,石头都铺北坡去了,闸门就离坝顶越来越远了呗.”

赵奎武十分失落,他没上初中,这里边的科学道理他一点儿都不懂.

“赵奎武,你爸为啥老揍你?”

赵奎武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站在垛口上往回望,自己的家淹没在一片黑漆漆的稠李子树里,而整个二屯村,就像一只硕大的乌龟,趴在光秃秃的田野里晒太阳.垛口西侧,往远看是苍苍莽莽的大山,里边有松树、榆树、桦树和他要割的苕条以及榛子杆.近处是团结水库像磨刀石一样平展的湖面.湖面已经封冻,进山的路沿着水库大坝向北延伸,有一条刚刚踩出的近路铺在湖面上.昨天,赵奎武从湖面上走过一个来回,冰面除了轻微震颤还发出哮喘般的呼吸声,这是水库结冰期的正常反应.水库和狗熊一样,都需要休眠,厚厚的冰盖是水库越冬的秘密武器.赵奎武再次踏上冰面,呼吸声听不到了,冰层发育到足够的厚度,像貂皮一样把水库包裹起来了.

“你爸那张脸,鬼见了都犯愁.难为你咋在他跟前待着了.”杨东自言自语道.

赵奎武用棉鞋划开冰上的薄雪,淡绿色的冰层像翡翠一样平铺在眼前.赵奎武趴在冰面往下看,冰块是半透明的,有半尺厚,表面没有一丝裂痕,有许多微小的气泡像珍珠一样镶嵌在翠绿色冰层里.“三九”之后,冰层会冻到一米厚,把整个湖面像锅一样扣起来.每到年关,冰面都会裂开一道道拇指宽四通八达的缝隙,如同绿色的深渊,既让人害怕也让人着迷.等出了正月,冰盖从水下悄悄消融,上边没啥变化,却不能走人了.那厚厚的冰层已经不是盘根错节的整体,而是被季节的暖流揉搓得又酥又脆的像豆腐渣一样的碎冰.

“你后妈打你不?”

“我妈从来不打我.”赵奎武讪讪地回答.冰层下的水在缓缓流动,从湖底生长出来的水草像鬼怪的头发一样晃来晃去,赵奎武猛然想起,这水库是淹死过人的.那年夏天无雨,水库水位下降,大大小小的蛤蜊跟撞豆包似的挤满了水库下的石头缝.梁武和许多社员都来捞蛤蜊,他们一口气捞了两麻袋蛤蜊,然后游回岸边晒太阳.梁武把裤衩脱下来拧干,挂在闸门旁的水泥台上.闸门已经提到最顶端,浑的水流打着旋儿钻进闸口,哗哗的泄水声掩盖了人们的喊叫——来人啦!梁武听见喊声的时候,有个女人已经离他很近了,她不是来捞蛤蜊的,也不是自己村子里的,她仿佛就是来索梁武命的.梁武一丝不挂,他无处躲藏,只能转身跳进水库里,他被打捞上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人们在水库下游发现他的尸体,他浑身泛白,眼皮上翻,双手紧紧拽住一绺水稗草.

“我爸说你妈妨男人.”杨东还在喋喋不休,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慌忙改口,“你后妈.”

后妈是梁武的妻子.梁武被大伙埋在水库边杨树林里的第二年,寡居已久的爸爸就用自行车把后妈娶了回来.后妈虽然不给他好脸,但确实没有打他,但是他不愿反驳.

杨东脚下出现一条光滑无雪的冰道,他决定不理赵奎武了,他双脚紧贴在冰道上疾跑,然后陡然停下,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滑行,杨东快乐地喊起来,羊剪绒帽子被他扔向天空,他身边腾起一层薄薄的雪雾.

赵奎武也想打出溜滑,可是他觉得他和杨东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杨东是队长儿子,他是普通社员的儿子,队长儿子暑假可以放猪挣工分,而他只能上山砍柴.即便队长的儿子也上山砍柴,可人家那是锻炼!即锻炼身体,也锻炼意志.最主要的是,当着瘸子不说短话,他却在赵奎武面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滑冰毕竟太吸引人了,就像狗不会放过路边的电线杆.赵奎武快步滑向那条已经被杨东磨得溜光錾亮的冰道.

突然,他摔倒了,滑到杨东面前.杨东故意拌了他一跤.看见赵奎武像陀螺一样转圈,然后四脚朝天停在冰面上,杨东无比开心地哈哈大笑.赵奎武则十分生气,但是他没有发作,他已经习惯别人对他的捉弄,他表现不满的惟一方式就是赖在冰面上不起来.

“摔坏啦?”杨东不无关切地问.

赵奎武忍住从屁股和膝盖等处传导过来的隐隐的痛,一声不吭,他用沉默对抗杨东的恶作剧.

“我可没推你,你自己摔倒的,你别讹人.”

赵奎武冷冷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那你快起来,我们割柴禾去.”杨东伸手拽赵奎武.

赵奎武梗着脖子就是不起来.

“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杨东觉得无趣,抬脚踢了一下赵奎武掉在冰面的狗皮帽子,没等赵奎武反应,便一个人向着大山的方向踢踢踏踏走去.

赵奎武的狗皮帽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在冰面上连续翻滚,他没有管它,而是抬起屁股,在他摔倒的冰面上仔细寻找,果然是一条鱼!在滑倒的瞬间,他看见脚下的冰层闪过一片白色的魅影,现在他知道,那一闪而过的白色魅影竟然是一条鱼!

这是一条花鲢,也叫胖头鱼,赵奎武是从它青灰色的大得不成比例的鱼头上分辨出来的.他用刀把量一下鱼身,嘿!比刀把短不了多少,赵奎武再也挪不动脚步了.他用袄袖子仔细擦拭了冰面,确定它没有被冻结到冰层里,很可能是水里缺氧,它到水面呼吸空气来了.

冰层无情,阻隔了它与世界的正常交流,也阻碍了赵奎武与这条鱼的零距离接触.在赵奎武的记忆里,吃鱼的经历十分遥远,那应该是妈妈活着的时候.那年天好像漏了个洞,一连下了两个月雨,水库开闸泄洪,大坝下游便成了鱼的世界.这是解放了的鱼世界,所有的水塘水沟和稻田地全都被各种各样的鱼儿占领了.社员们不铲地了,学生们也不用上学了,都到有水的地方去抓鱼.妈妈这时已经得了肺结核,她不敢下水,就和村里的几个妇女,站在溢了水的桥头,守株待兔.那是一条比刀把还长的白鲢,它见到人影,“嗖”的一下跃出水面,像炮弹一样砸进妈妈的怀里,把妈妈仰面朝天砸倒在地.妈妈一时忘记了疼痛,竟然开心地大笑起来.赵奎武记得,这是妈妈最后一次大笑.

那条鱼的滋味别提有多鲜美了!家里已经没有多少豆油了,可是那条大鱼善解人意,竟然自备了厚厚的鱼油.妈妈就用熔化的鱼油把这条花鲢煎了个外焦里嫩,然后放上宽粉,和它肚子里的鱼籽一起炖起来.后来,仅凭那厚厚的鱼油和金灿灿的鱼籽,他就吃了两海碗大米饭.他爸则掫了满满一杯白酒,妈妈也破天荒地抿了一口酒,那是多么幸福多么值得怀念的日子哟!

赵奎武咽了一口涎水,如何突破这咫尺之间的距离呢?赵奎武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低下头,只有手里的镰刀.这是一把柴镰,它不同于割水稻的月牙形的窄镰,也不同于潘冬子砍死胡汉三的短把,这是爸爸用上好的麻花钢在刘铁匠那特意打造的专门用来割柴禾用的柴镰.它的刃口锋利无比,刀背却厚重发青,刀体直直的,如一把青铜古剑镶嵌在榆木刀把上;刀把前细后粗,握到手里的部分缠了一圈旧布,这是从赵奎武一条穿了四年的破线裤上扯下来的.

赵奎武已经把割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把刀尖钉在有鱼的冰面上,以刀把为半径画了一个圈,这个圈有点大,大得不但能装下他的鱼,甚至连他都能装进去.他想起小人书上,孙悟空给唐僧画的那个圈,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这条比唐僧肉还好吃的大花鲢,是跳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咔嚓!刀声清脆而响亮,冰面与刀锋接触的瞬间碎裂成细碎的冰晶,阳光从斜刺里照过来,冰面的菱形伤口释放出般一样的光芒.赵奎武伸手抚摸凉冰冰的茬口,他看见无数条横向发展的冰晶像植物纤维一样紧密咬合在一起.

第一刀,他把圆圈的尺寸往小缩了不少,毕竟捉鱼为主,圆不圆都在其次.他把碎冰扒拉开,鱼还静静地卧在冰底.第二刀稍微加了点力度,而且是双手握刀,力求稳、准、狠!完事看看刀刃,没有丝毫损伤,刀尖着力的部分更加新鲜了,跟刚用磨石磨出来似的.赵奎武一口气连砍了十多刀,冰面凿成盘子那么大的一个凹槽,他把里边的碎冰统统清除掉,冰底下的鱼还是一动不动.这是不是一条死鱼?赵奎武拾起一块冰放在嘴里,嚼得咔哧咔哧直响,死鱼也是鱼!这么大的死鱼谁见过?再说这水库,这冰层,天生就是一个大冰窖.过年的时候,猪肉和黏豆包不都是冻在雪地里吗?这么一想,赵奎武嘴里的冰水就有了滋味,他刨得更来劲了.

临近晌午的时候,赵奎武已经把冰层刨出洗脸盆那么大的一个深坑,看样子,离水面还不到一厘米了,剩下的得精雕细琢,他决定喘口气,不能把鱼吓跑了.

赵奎武抬头看看日头爷,阳光刚好穿透硬邦邦的棉袄,像熨斗一样抚摸他的后背,赵奎武连同他身上的虱子都受用得眯上了眼睛.他把狗皮帽子捡回来垫在屁股底下,然后解开棉鞋带,把一只湿淋淋的臭脚掏了出来.棉鞋像鱼一样张着嘴,碎冰从裤脚与鞋帮的连接处灌进去,把他的袜子和苞米叶鞋垫都弄湿了,赵奎武把鞋垫掏出来晾了晾,在冻硬之前又塞进鞋窠儿里.

他往西山的方向张望,那地方静悄悄的,好像正在孕育什么秘密.往天这个时间,赵奎武应该已经割够六捆柴禾,并把它们交叉摞在一起,用随身带去的细绳,勒成一个“人”字形的马架子.柴禾一般都是榛子杆.榛子杆像铅笔那么粗,一人来高,铜钱大的叶子因干燥而显得凌乱和破碎.不过颜色好看,红彤彤的,像一片火,一碰哗啦哗啦直响.榛子杆火硬,是烀苞米碴子的好柴禾,有时候,烧着烧着,发现层层叠叠的枯叶底下,还藏着夏天遗留的圆溜溜的榛子,这意外之财会让他高兴好几天.杨东会在什么地方?这片林子赵奎武比自己的脚指头还熟悉,大岭沟底的榛子杆已经被他割光了,土门岭上的没人敢动,因为它紧挨着老王家祖坟,有点瘆人.赵奎武想,杨东一定去割苕条了,苕条叶子又窄又长,像湖里的银鱼,也像女人的眉毛.赵奎武暗地里把后妈的眉毛与苕条叶子比,觉得还是后妈的眉毛好,除了颜色不对,剩下的全对.苕条不光叶好,枝儿又细又高,光溜溜的极有韧性,爷爷活着的时候总用它编筐,爷爷管苕条叫油条.每年夏天,学校也会组织学生上山,割回的苕条塞满两间空教室.学校不编筐,学校冬天得烧煤炉子,这些苕条全部用来当引柴.那时,赵奎武和杨东在一个值日组,每到周一早晨,在熹微的天光中,他俩会准时来到学校,先把苕条撅折,塞进教室中间的铁炉子,翻开作业本,找一张没用的,撕下来,点着苕条,等浓烟散尽,火苗腾空而起,再撮一锹煤压上,任务就算完成.想起那些落满烟灰的课桌、参差不齐的板凳,还有泼上水后被冻得光可鉴人的地面,赵奎武不免有些伤感.再回忆那只烧得通红通红的炉盖,更觉得那熊熊的火光里充满了羞耻感.赵奎武记得,一饭盒盖大米正好能焖一饭盒米饭,没有菜,杨东的饭盒里事先埋一小勺凝固的猪油.饭盒热了,大米粒滋滋叫着在饭盒里迅速膨胀,融化的猪油从盒盖的缝隙里溢出来,流淌到红红的炉盖上.教室里霎时腾起一股白烟,浓烈的肉香裹挟着大米的清香在空气中回旋,而他的饭盒打开后,除了一碗隔夜的苞米碴子,还有一块气味凶猛的青坊,也就是传说中臭豆腐……

赵奎武往水库东边遥望,冰面泛着灰蒙蒙的亮光,他俩的脚印早就看不见了.大坝高出湖面,把村庄完全遮蔽,赵奎武听见从寂静深处传来的几声汪汪的狗叫.这时候,父亲应该在邻居家看牌,是那种一寸多宽一拃多长的纸牌,上面印着108位梁山好汉,也许与天天摩挲有关,父亲深得这些强盗的真传,如果在赌桌上没有赚到便宜,回到家就会对他拳脚相加.如果他挺得住,爸爸打几下,也就消了气.如果他跑,那么他就会顺手抄起身边能够抄取的任何家伙掷向赵奎武,即使砸碎了锅碗瓢盆也在所不惜.

父亲发脾气是因为输钱,父亲没多少资本可输,父亲的钱都给妈妈治病了.父亲的坏脾气是啥时候攒下的?应该是妈妈死了以后吧?赵奎武的记忆里清楚地记得一家人快快乐乐吃鱼的许多细节,类似的镜头自从妈妈死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妈妈治病欠下的债现在还没有还完,这样,在打牌的时候父亲难免会受到债主的奚落,甚至有人会在牌桌上提起陈年旧账,赵奎武能够想像父亲的脸像鞋垫子一样被踩在脚下的难堪与窘迫.这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会原谅父亲,父亲有父亲的压力,这种压力远远超过自己所承受的皮肉之苦.

父亲的压力并没有随着后妈进门而有所缓解,相反,如果说一个三口之家拥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固然重要,但是后妈对于这个家庭而言不过是增加了一张嘴的负担而已.除了吃,她什么忙也帮不了.“念那个倒头经有个屁用.还不如上山割几捆柴禾,烧不了拉到集上还能换俩钱花.”这是后妈的主意,她进门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就是剥夺了他受教育的权利.

后妈从来不打他,但后妈看他的时候只用眼睛的一个小角角去看.在赵奎武眼里,这双乜斜的已经抽了核的三角眼无疑比镰刀还要锋利,被这双眼睛随便剜一下,赵奎武一天都不会好受.挨打之后,赵奎武有时候也会反抗,但是他顶多是在爸爸消气后,偷偷把招呼他的笤帚或者烧火棍摔几下了事,而后妈却把他的消极抵御方式当成笑料在村子里广为传颂.于是,人们都知道,赵奎武是个谁都可以欺负可以怼的软蛋.

赵奎武戴上帽子继续作业,碎冰越堆越多,湖面形成一个银光闪闪的环形山.这时候,赵奎武发现,他的镰刀已经比原来的缩小了一多半.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坚硬的钢铁会被冰吃了?就在他一点点凿击冰层的过程中被坚冰吃掉了?怎么可能?可是还有别的可能吗?他的头皮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捕上这条鱼,他回家没法跟爸爸交代.他不敢想像爸爸因愤怒而扭曲的目光和家里能够顺手抄起的每一件家什,他更害怕后妈那双恐怖的三角眼以及她事后出的任何一个馊主意.反过来呢,如果拎了一条比筷子还长的大花鲢恭恭敬敬地献给父亲,就能抹杀他没割一捆柴禾还把镰刀弄坏了的罪过.不仅如此,第二天,村子里还会流传他大冬天在水库里捕到鱼的神奇传说.那是多么长脸的事啊,想想看,以后谁还敢小瞧他!

赵奎武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抡起镰刀继续作业,他别无选择.他记得,老师讲过一个孝子卧冰求鲤的故事,不刨冰不知道,他越来越觉得,那不是一个传说,而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你用肚皮捂冰试试,不冻死才怪呢!

赵奎武终于把最后一块薄冰捅开了,清凌凌的湖水一下子涌进了冰槽,等他把碎冰从水里捞出来,他发现他的鱼不见了.他趴在冰面仔细寻找,水里依旧飘舞着乱糟糟的水草.一条白亮亮的身子滚过来,这不是被泡发了的梁武吗?他又白又胀的肚皮,他死不瞑目的眼睛,他攥紧水草的双手……赵奎武一激灵,这些年,水库再也没有淹死人,看来梁武一直没有托生.赵奎武本能地站起身,转变一下角度仔细看,原来是冰层折射了光线,那水中之物本就是一条鱼.它在冰层的开口处一张一翕喝水呢.赵奎武弯腰把手伸进水里去抓,它巧妙地躲开了,却并不走远,充满向往地冲着他微笑.赵奎武觉得,这条鱼是在感谢自己呢,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与自己的命运相同,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压抑的缺氧的环境里,它是多么希望被人凿开冰面透透气啊!

赵奎武闻了闻指间的鱼腥,顺便把一块鼻涕揩在鞋底下,他开始刨冰洞两侧的冰,他完全豁出了手里的镰刀,又一个钟头过去了,他终于在团结水库翠绿色的冰面上凿开了一个两尺多宽的冰窟窿.

对于一条终日被湖水裹挟着的鱼而言,天空和大地应该是极具美丽意象的,那里有取之不尽的氧气,有温暖的阳光和各种各样的果实与蚊虫.而对于赵奎武而言,湖水又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它温暖而且宽广,如同母亲的手,每一次抚摸都是一次贴心贴肺的治疗.赵奎武俯下身,把脸紧贴水面,淡蓝色的冰洞像一只古老的铜镜清晰地反射着他汗渍渍的脸.而水下,则形成一口竖井,阳光顺着井壁散射到湖底,赵奎武看见一只脸盆大的蛤蜊在斑斓的湖底缓慢行走.它刻满年轮的青灰色贝壳无所顾忌地张开,狭长的肉乎乎的舌头伸出来,在柔软的泥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辙痕.再往远处,赵奎武那条心仪已久的大花鲢吸饱了氧气心满意足优哉游哉地游走了,连句谢谢招呼都没说.

赵奎武真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去追捕那条鱼,可事实上他只是擤了一把快要粘到水面的鼻涕.他翻身坐了起来,十二分沮丧地看着冰窟窿出神.

看来,他让这条鱼给骗了.他开始检讨自己的行为,也许,他一开始就犯了错误,他不该轻信一条鱼的谎言.它本来就是骗他上钩来了,它要他凿开冰封的湖面,然后“火中取栗”,在冰层碎裂的刹那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他不该迷信镰刀的威力,水滴石穿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冰是水的骨头,焉能不把镰刀啃坏?他把手重新探进冰洞,撩起水花,试图能捞起一份意外,可是,他捞起的只有水淋淋的沮丧和沉甸甸的失望.他心有不甘地趴在洞口,撅起臀部,把头插进湖水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他头发,一股细微的电流穿过头皮烧灼他的眼睛.赵奎武浑身一激灵,等他适应水温,睁开了眼睛,倒映的湖底世界,依旧没有鱼,连那些摇曳的水草和在湖底画地图的蛤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奎武坐起来,头发慢慢变硬,阳光在上面打滑.他狠狠打了个喷嚏,两条清亮亮的鼻涕像刚漏出的粉条糊在他的嘴巴上,他抬起胳臂,不容分说全都蹭在袄袖子上.他开始设想回家后的待遇,一捆柴没割,又损毁了镰刀,爸爸会用什么武器修理他呢?是巴掌?还是脚?是扫帚?还是新收拾出来的那支烧火棍?是男子单打?还是男女混合双打?对于这个连鱼都能捉弄一番的傻缺,就是用镰刀刨死也是罪有应得吧!赵奎武把狗皮帽子狠狠摔在地上,他右手的半截镰刀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委屈的白光.

这时候,杨东同学扛着柴禾从西山根姗姗而来,冰面很滑,负重的他走得极其小心,可从山根到赵奎武身边这么远的路,他还是摔了好几跤.

“你这是干啥呢?”杨东把柴禾从肩上放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十分疑惑地问赵奎武.

赵奎武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上当受骗是很不光彩的事,生产队的赵会计曾经在火车站和人兑换粮票,结果把大队卖苞米的钱都让人给骗跑了.队长(就是杨东他爸)很有文化,他说:“被人抢,是体力问题;被人骗,是智力问题,你智商不如人,还活个毬劲?”赵会计后来找棵树就上吊了,虽然最后让人给救下来,可是他的脖子根被麻绳勒出了一圈黑印,这黑印无时无刻不在向人昭示他的耻辱.现在,赵奎武面临同样的耻辱和尴尬,他被一条不会说话的鱼给骗了,他觉得更磕碜,更没脸见人.

“你不好好上山割柴,挖个冰窟窿干啥?”杨东趴在冰窟窿陡峭的洞口往下看,里边除了流水没有任何生物.

赵奎武愣怔地瞅着他,仍然一言不发.

“你一捆柴没割,还把镰刀损成那样,回去你爸不扒你皮?”

赵奎武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这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而是性命攸关的问题了.父亲凶悍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摇晃,赵奎武晃了晃头,试图把他恼羞成怒甩走.可是,父亲的形象已经迅速膨胀,就像在水库深处潜伏多日的梁武那样无限膨胀,天空混沌了,水库迷茫了,他的眼前一片昏暗.他觉得父亲已经打了自己,他应该被打昏迷了,他甚至听见了后妈幸灾乐祸的笑声.

“鱼!一条鱼!原来你在捕鱼!”杨东突然大喊了一声.他原本是想从冰窟窿里捧起一捧水洗洗脖子上的汗,现在像发现恐龙似的惊叫起来.

明明是一条鱼!就是它!那条大花鲢!经过一下午的交流,他已经认识它的每一片鱼鳞,他熟悉它的腥味,也读懂了它的眼神.它是他的,它从卵胞里孵化出那一天就已经注定是属于他的,这么多年,它一直在冰层里等他,它不会辜负他,它刚敢于的消失不过是跟他开了一个的玩笑.

这时,杨东已经解开了苕条上的绳索,被紧紧束缚的柴捆霍然散开,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冰面上,十分惬意的样子.这六捆苕条,每捆都有一人多高,苕条与苕条之间光滑干净,没有枯萎的藤蔓与杂草,看得出,是杨东一根一根割倒的.他的镰刀很专业地别在柴禾捆里,刀头与赵奎武的一模一样,也是村头刘铁匠的作品.杨东的第二个动作是迅速从柴捆里抽出镰刀.赵奎武对他的一连串动作难以理解,他曾经想像他如何弯腰撅腚很费周折地把这些柴禾捆在一起,现在他这是闹哪样呢?当杨东快步返回冰窟窿,猫下腰去砍那条鱼的时候,赵奎武清醒了!猛然清醒的赵奎武“嚯”的一下从冰面上站起来,他的眼睛瞬间和西坠的夕阳形成一个颜色.

根据以往的经验,赵奎武对任何剥夺他财产甚至是人身自由的行为都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杨东是他的撒尿和泥的发小,对赵奎武的脾气还是比较了解的,比如有一次他们拿他寻开心,用拴牛的缰绳把他绑在生产队的牲口棚里,那是个闷热的夏天,牲口棚里臭气熏天,蚊子、瞎虻和苍蝇成群结队袭击了赵奎武……可是把他放开之后,他不过气急败坏地踹了几脚大门柱子,然后回家摸出一把,把捆绑他的缰绳剁了个稀巴烂.也就是说,无论受到多大的委屈,他绝对不会拼命的!可是今天的情景着实不对劲,那个被家庭暴力肆虐得没棱没角的赵奎武突然消失了,一个面露凶光如临大敌的赵奎武正惊悚地盯着自己.而且,就在他们双目相交的一瞬间,他看见赵奎武的手臂已经缓慢地抡起来,他的手掌心里攥着一把光秃秃的却是金光闪闪的镰刀头.

“这是——我的鱼!!!”这句话是从赵奎武胸腔里喷溅出来的,带着原始的洪荒之力,杨东感受到脚下的冰层忽悠一下差点坍塌了.

“赵奎武!你要干啥!”杨东躲开镰刀,十分陌生地看着赵奎武.

赵奎武的嘴角因为抽搐而变了形,他再次举起手里的镰刀,使出浑身的力气,像挥舞一只巨大的斧头,恶狠狠地砸向杨东眼前的冰面.

“这是我的鱼!”

杨东感觉脚下的冰层瞬间碎裂,无数条银色闪电以光的速度洞穿冰面,砸向湖地,凶狠的浪头卷起千年的淤泥,海啸般汹涌而来.来不及多想,杨东扔下镰刀转身而逃,他觉得如果此时不小心滑倒,马上就会被湖水吞没了.

“救命啊!赵奎武杀人啦……”杨东一边跑一边歇斯底里地喊,他身后的冰面留下一串惊慌失措的脚印.

赵奎武目送这位老同学越跑越远,他突然感觉很惬意,原来自己也是有血性的,也是不好随便欺负的!你看,在1979年那个暖融融的冬天,竟然有人在自己面前像条狗一样落荒而逃!这样一想,这惬意就变成了自豪,继而变成了自信,他的心情好极了,就如同冰封的湖面,突然开启了一扇天窗,氧气汹涌而来,阳光华丽多彩,赵奎武浑身上下都充满释放的快感.他举起镰刀,对着杨东的背影又划拉两下,嘴里快意恩仇地吼了几声,杨东渺小的身影便从他眼里彻底消失了.

风从水库上空的云层里没心没肺地扑下来,水泥闸门被撕扯得像豁了嘴的唢呐一样呜呜直响,无数已经凝固的雪粒被卷到半空,远处的群山和近处的村庄均被亮晶晶的雾霰罩上一层神秘的光圈.赵奎武冷静下来,他的视线里出现六捆苕条,它们歪歪斜斜地躺在冰面上,像一群被人遗弃的婴儿.最后,赵奎武的目光落在蓝幽幽的冰窟窿里,他惊奇地发现,那条鱼又消失了,和它出现时一样诡异.赵奎武把手伸进水里,水面柔美,好像开了几朵梅花.他轻轻捧起,仔细一看,是冰凌折射的血红色夕阳.

【责任编辑 蔡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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