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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相关论文范文例文 与二十九、追寻类论文范文例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二十九范文 类别:职称论文 2024-03-30

《二十九、追寻》

本文是二十九相关本科论文范文和追寻类论文怎么撰写。

冀苗苗从生下来就被寻找笼罩着,祖父寻找曾祖父,最终寻着了一个坟冢.父亲寻找自己的父亲,兼顾寻找自己的爷爷,也只找着了自己爷爷的坟冢,自己的父亲就像一阵清风,在世上吹过一遭,就不见了.

听父亲描述过,那坟冢只是一块墓碑,可能连衣冠冢都算不上,在西藏阿里地区的烈士陵园里,与多位战友的墓碑高矮胖瘦一模一样,肩并肩,手挽手,就像迎风出征的战士,整齐地屹立在黄沙漫卷中.

父亲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现在把自己也搭上了,还赔上了夫人.

自己出生时的细枝末节,早已烂熟于心,小时候常常伤心,对父亲还生过恨意.大一点以后,感觉那些事像传说,跟同学说起时,会哈哈大笑.她当然不知道生命起始的情形,全是外婆唠叨的,谁的外婆不唠叨呢?

当初,父亲在贴有“一胎上环二胎结扎”的产房门外知道自己生的是闺女,而不是崽子,扭头就走.一走三天不回家,气得母亲呜呜大哭.外婆怕女儿哭坏了身子,把奶水哭回去,就央告老头子四处寻找,最终在冀家祖坟找到了女婿.女婿蹲在荒草萋萋的坟包与坟包之间,灰塌塌的脸拉得老长,见到岳父,叹息声更响,岳父只好把自己的烟袋递给他.若是往常,父亲会恭敬地起身,双手接过旱烟袋,这一次,却没有挪屁股,目光呆滞,望着坟头,狠狠地咂巴着纸烟.那一天,他们家两座只有坟包没有内容的空坟前,多了两堆烟灰,两摊口水.父亲觉得自己生了个女儿,按照计划生育政策又不能随便生第二胎,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特意来向祖宗谢罪.

外婆还说,外公以前从来没有向晚辈敬过烟递过茶,这一次为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才破了先例,还在女婿面前感叹,命,都是命.为这,外婆好几天不理睬外公.闺女怎么啦?几十年前你娶的不就是闺女吗?世上没有闺女,哪来混账男人?

或许因为这些缘故,冀苗苗从小跟外婆亲,常年住在外婆家,任由父亲母亲候鸟一样,伴着雪花飞回,合着鸭梨花飞走.后来才知道父母主要在青藏高原游荡,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打着贩鱼的幌子,干着寻找祖宗的事业.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嗤之以鼻,干什么不好,非要寻找不存在的东西.

外婆就说:小声点,可不敢让外人听去,会说我没教好你,将来寻不着婆家.幸亏你是女孩,要不就跟你们冀家男人一样,犟得八匹骡子都拉不回来.听说西藏那地方苦寒,这么几十年,一辈找一辈,多不易啊.冀苗苗说:外婆你说的不全对,以前小,不懂事,以为爸妈在外风餐露宿吃尽苦头,这几年他们回家,总是那么快乐.一个人幸福不幸福,从眼神就能看出来.感觉他们到青藏高原不是吃苦去了,而是享福去了,以寻找祖宗为由,沐浴幸福阳光哩.

外婆说:我估摸也是,两口子没有一点焦苦样子,从头到脚全是乐呵.听说藏族人信佛,你爸妈在那里待久了,喜欢和习惯了那里的生活,有宗教信仰的地方,人会自然舒朗.冀苗苗说:这么推理,我曾祖父和爷爷,尽管没有入自家祖坟,其实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死在西藏.外婆说:可不敢说死,你曾祖父是英雄,是解放西藏的烈士,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百岁英雄了.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经常这样说古道今,家长里短.冀苗苗如同三冀大地上的一株雏菊,香雪梅或葡萄蔓,自由自在,快乐成长.高考以后,自己给自己估分,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就填了师范学院学前教育专业.其实也用不上与谁商量,父母一年半载回不了一趟家,隔三岔五打一次电话,连风筝都算不上,顶多是两片看得见摸不着的云彩,来有影去无踪,如果与父母说事,就是通报,并非请教和商量.

她对外婆说,自己以后要生一群女孩子,如果发现怀上男孩,就流产打胎,理由是从小自己跟自己玩,不觉得男孩有多好,也不觉得女孩有多不好,比较起来,女孩要顺眼一些.一个周末,闲得无聊,同学邀她去看电影,是一部军事题材电影.观众稀稀拉拉,荧幕上的官兵正在翻越大雪山.

同学胳膊肘碰她一下说:没意思,一点都不时尚,走吧,逛街去.

冀苗苗说:再看看吧,现在出去也没事,票价还死贵,刚看个头不划算.对方说:陪你看也行,一会儿在门口给我买桶爆米花.

她随口“嗯呀”:好的,好的,咱俩一人一桶,反正青藏高原好赚钱,我爸我妈也花不完,咱河北没有这么高的雪山,多稀罕.

画面中穿着厚重棉军装的官兵竟那么亲切,尤其一位大胡子军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慢慢地,她理清了故事脉络,新中国成立不久,为落实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战略决策,新疆军区派出一个连的兵力,先期进入西藏阿里地区,执行侦查情况发动群众的先遣任务,直到把五星红旗插上世界屋脊的屋脊阿里地区,全连官兵因冻死病死饿死高原疾病等原因牺牲近半.

片尾字幕徐徐消失,放映厅刹那间明亮,有人说:冀苗苗咋还不动呀?睡着啦?车轮在身边溪水般流淌,嘈杂声声声入耳,爆米花的香脆悦耳动人,胳臂被挽着走了许久,冀苗苗才和缓地说:影片中有我曾祖父的影子,这些人是解放西藏的功臣,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伟大英雄.怪不得我爷爷要去找他,找得把自己都找丢了,怪不得我爸我妈也去西藏,把寻找当毕生事业,现在看来,太值得寻找了.可惜我在学校身不由己,说不定哪一天,我脑门一热,也去寻找,寻找我爷和他爸.

同学说:怎么能确定那就是你曾祖父呢?

她说:我们家的男人有一个最大特点,都是须髯美男.曾祖父和祖父的照片几十年如一日,端端正正挂在堂屋正中,曾祖父穿着军装,非常年轻.曾祖父、祖父、我爸的照片放在一起,分不清长幼,活像三胞胎,我爸你见过的,胡子跟恩格斯差不多.

同学说:三代以上谁认识谁呀?迎面吹来的尘土其实都是祖辈的骨灰,寻找亲情我能理解,寻找祖宗毫无意义.

冀苗苗说:好像是没多大意思,但有人前仆后继寻找,可能在寻找过程中有其他收获呢.同学说:那你就去寻找吧,记住到拉萨以后给我带一本仓央嘉措的诗集,听说他是情圣,读懂他的诗就会谈恋爱了.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冀苗苗连声说:这么好的诗呀,比口水诗羊羔体押韵多了.一定帮你买,你一本,我一本,把咱俩塑造成情场高手,通吃帅哥无敌手.女孩仰起脖子,将一粒含苞待放的爆米花丢进嘴里,“嘎嘣”一阵,拽一拽冀苗苗的衣袖,嗲声嗲气地说:那你快去西藏吧,什么时候去呀?说不定你一去,你们家祖宗三代三个大胡子齐刷刷全站在你面前,异性相吸嘛.

说完以后,推搡着,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谁也没有想到,不久以后,这位女生搂着冀苗苗的肩膀,抹着眼泪,一个劲地道歉:苗苗,对不起哦,不该撵你去西藏,不该怂恿你去寻找.冀苗苗的灾难,来自一个长途电话.接到西藏来电,以为父母手机没电了,或是信号不好,才用座机跟她通话.直到一个苍老的男声告诉她父母生病,她立即严肃起来,向老师请了假,乘上前往西藏的火车.没费多少波折就到了藏北,见到秦奶奶和白爷爷,才知道电话是白爷爷打给她的.

父母早在几天以前就断气了,没有告诉她实情,是怕她过于激动,乱了分寸.

扑在两具僵硬的尸体上大哭,触摸到尸体下的热炕,哭声更加嘹亮.小时候每当父母回家,一家老小全都挤到炕上,吃地瓜干嗑瓜子,循环着无边无际的车轱辘话.父母拿出奶渣串子,项链一样挂到她脖子上,有时候还拿出干爽的羊肉牦牛肉,和荞麦面馍馍一样的窝头,母亲说这不叫窝头,叫糌粑.她觉得牦牛肉干可难吃了,颜色也可疑,跟啃食树皮一样,有一次趁父母不注意,把一块肉干扔进炕眼,火苗躲闪一阵,悠悠攀升,呼呼啦啦欢唱.

父亲展开她手掌,想打又舍不得,黑着脸说:丫头片子胆子好大,竟然敢扔牦牛肉.牦牛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动物,不管风多硬,雪多厚,冰雹多大,牦牛都巍然屹立,踏雪散步,毛发都不抖动一下,就像一位常胜将军.

冀苗苗知道父亲下不了手,噘着嘴说:外婆说牦牛是动物,跟狗差不多,咋会是将军?一边说一边揪着父亲的大胡子,父亲捂着她双手,认真地说:当年,我爷爷和他的战友为了响应解放西藏不吃地方的号召,踏冰卧雪,断粮断炊,杀了驮运粮草的军马和骡子,都不打牦牛的主意.再后来猎杀野马岩羊羚羊鼠兔为生,就这样还是有人饿死冻死.我爸爸,就是你爷爷,可能也是饿死冻死的,我和你妈在西藏一向节俭,大老远给你带回肉干,你倒不珍惜.冀苗苗知道自己家是烈属,但很少有人提起先烈前辈,更不知道传说中的曾祖父是怎样牺牲的,惶恐地望着父亲黑中透红的脸庞,觉得这个男人更加陌生.自己的爷爷和爸爸的爷爷原来都在西藏,西藏在哪里?既然两位爷爷都死了,为什么爸爸妈妈还要去那里呢?

后来,她随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住进了统一修建的砖瓦房,席梦思电热毯取代了大土炕,对奶渣的喜爱却从未间断.方方正正的奶渣太坚硬了,只能一颗一颗从羊毛绳子上捋下来,舍不得分给邻居亲戚小伙伴,只分给外公外婆.这种酸甜过后满口留香的零食一直伴随着她,而热炕早已消失.父母化为灰烬以前,能躺在记忆中的热炕上,室外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她第一次,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心甘情愿,想要给父母以外的人跪下,感谢他们给了父母最后一次温暖,临终前的体面.

刚有下跪的意思,秦奶奶就牢牢地扶住她,令她惊讶的是,这位年迈的老妪身体硬朗,气力不亚于母亲.

自从下了火车,一种气息迎面扑来,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闻到过.

此时,差不多都投进秦奶奶的怀抱了,那种气息愈加浓郁,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奶渣的味道,风干羊肉牦牛肉的味道,糌粑的味道.心里慌慌了一阵,终于理出头绪,自从出生到现在,这种味道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伴随她走过童年,走过少年,正在步入青年,难道这就是西藏的味道?哦哦,西藏的味道一直相随,不离不弃.

亲眼目睹父母被架在废弃的汽车轮胎上,泼上柴油酥油燃烧,白爷爷王爷爷扎西爷爷向火焰抛撒青稞粉和风马.喔,印有经文和奔马,方方正正的彩色纸片儿叫风马,亲切又奇怪的名字.浓烈的香味中弥漫着不曾闻到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她更加坚信,这就是西藏的味道.火葬还没有结束,柳巴松和欧珠久美叔叔也来了,与大伙一起焚烧了父母的尸体,捧了一些骨灰装进小小的羊皮袋子,勒紧袋口,待她情绪平稳以后,才交给她.

冀苗苗抱着这个比香囊大一些的袋子,一根一根拔袋子上残存的羊毛.每一根羊毛都晶莹雪亮,泛着银光.袋子颈部的褶皱细密均匀,如精心捏出的包子封口,又如深秋最后一朵雏菊,温厚,孤寂,楚楚动人.袋口细细软软的羊皮,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牵牛花,每一丝脉络都涌动着强劲的生命力,蓬蓬勃勃,势不可当,恰似跃动着的芭蕾舞姑娘.绑扎袋子的羊皮绳上,同样长着羊毛,绳子摆动到哪里,羊毛就荡到哪里,苔藓一样,呼吸一样,紧随主人前后左右.细绳的两端,结合在一起,蝴蝶一样,翩然欲飞.以前,父母曾经用过这种袋子,她还翻来覆去地看过,里面有小药瓶小针线包,还有一张压过塑的照片,是她的周岁照,胖嘟嘟,眼睛乌黑有神,婴儿肥十足.见她不哭不闹,大家知道她大概伤心过度,不便劝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秦姨说: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我陪姑娘.冀苗苗抬起头,静和地说:我们家祖坟没有空坟,没有衣冠冢,都是实实在在的坟墓,曾祖父埋在我们家祖坟里,爷爷也埋在我们家祖坟里,我爸我妈也将埋进祖坟.

几个人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敢当面叹息,只好小心翼翼,缓步离去.

南宫羽没有力气走来走去,只能抻长脖子望向窗外,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不敢漏进一丝风,随便一阵风,都穿肠过肚,直入骨髓.不知道张望到第几回,才看见柳巴松和欧珠肩并肩边走边聊.稍许,柳巴松向这边走来,欧珠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还没等柳巴松走近,门已经打开,柳巴松朝她笑了笑.

南宫羽深情地望着他,柳巴松假装没看到.要过南宫羽的小袋子,羊毛扎了他指肚,愣怔了一下,盛装冀苗苗父母骨灰的袋子与这只袋子简直就是孪生姐妹么.水龙头冻住了,水管裂缝处吊着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冰溜子,清新剔透,寒气漫溢.房前屋后的积雪太薄,不足以拿来饮用,恰好有人挑着担子卖水,就买下一担水.从袋子里取些草药放进高压锅,南宫羽早从口袋摸出一缕红雪莲,举到唇边嗅了嗅,走到门外,将雪莲在积雪上滚了一滚,投进锅里.

煎熬草药期间,肚子依然隐隐作痛,柳巴松给铁皮炉子添了两次牦牛粪.

南宫羽忽然问道:雪莲花为什么那样耐火?

柳巴松盯着她看,不知从何说起.南宫羽再说:红雪莲真的千朵一红百年一见吗?

柳巴松愕然地望着南宫羽,见她脸色蜡黄,眼睛微闭,不知是高原反应说胡话,还是说梦话.煎煮好以后,倒出两小碗汤汁,一碗让南宫羽趁热喝下,另一碗准备端给冀苗苗.见南宫羽看他,便说:小姑娘初来高原,遭受这种打击,看起来健康坚强,脾胃脏器其实已经受到损伤.

南宫羽说:早要去秦姨那里看她,想起炕上躺过众多死人,还与她父母的尸体躺在一起过,就膈应得慌,这会儿你要去,我跟着一起去.说完,急急喝下汤药,苦腥得她连喝几口白开水,才好受一些.银灰色的标段驻地板房与秦姨家的土坯房相距不到百米,汤药端到,结了一层羽翼样的冰,老白接过碗,放在炕头上,老白要给俩人倒酥油茶,柳巴松一步上前给两只木杯子斟上,又给老白和苗苗的杯子斟满.柳巴松端起杯子就喝,南宫羽看着酽酽的酥油茶,翕动鼻子,坐在离热炕远一点的位置.冀苗苗欠着身子坐在炕沿上,唤了一声叔叔阿姨,凄楚地低下头.

南宫羽原本要挨着女孩坐的,脑海中总是闪现面目各异的死人,死人不在别处,死人全都躺在眼前这盘土炕上,临死以前,全都用这些木杯子喝过秦姨和老白端给他们的酥油茶.柳巴松说:秦姨不在哦?老白说:你秦姨被扎西校长拽去请了,说只要你秦姨出面,寺庙上下就会非常重视.柳巴松说:僧人也势利呀,怪不得有人说,穿袈裟的不一定都是,拿佛珠的不一定都行善.

老白说:这里的同牧民一样,没有不善良的,人人都是菩萨,你秦姨去请,是对僧人的尊重.柳巴松说:王县长一同去了吗?

老白说:王县长一如既往,又去牧场了.夏季去夏牧场,冬季去冬牧场,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研制出醉马草疫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草场不再退化,荒漠不再蔓延.南宫羽问:醉马草是什么东西?老白说:醉马草是草原上一种常见的牧草,和狼毒草一样,自身带毒,牲畜误食以后会中毒,严重者倒毙死亡.几十年来,王县长一直想研制出一种疫苗,为牲畜注射疫苗以后,啃食再多毒草都不会死亡,目前还没有最终结果.为了防止草场沙化,要减少载畜量,将超载的牛羊卖掉或赶到更远的牧场,他也干这些工作.

柳巴松说:我以为王县长退休了呢.

老白说:扎西和王县长都退休了,我算离休.南宫羽问:念佛经做法事真能超度亡灵吗?老白说:这你得问柳医生,我和他是同行.柳巴松惊愕地说:原来白叔是医生呀.冀苗苗发话了,她说:千真万确,是白爷爷救活我的.

老白说:你是伤心过度,身心疲惫,喝几粒藏药药丸,体力恢复就好了,不是什么大毛病.南宫羽还想问点什么,冀苗苗抢着说:回家后我告诉外公外婆,西藏的白爷爷秦奶奶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外婆也吃斋念佛,让她多念阿弥陀佛,保佑你二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南宫羽豁然轻松,望着冀苗苗,女孩的自我修复能力可真强哦.

老白“呵呵”笑出声来,然后说:我们两人离百岁差不远,倒是希望儿孙满堂,但一个都没有,不过嘛,也有许多,你就算其中之一.冀苗苗说:你们俩难道不是两口子,只是性伴侣吗?

南宫羽吃惊不小,赶忙拿眼阻止冀苗苗,青春女孩儿,怎么能冒出这种词藻?

老白依旧笑着,一脸慈祥.

柳巴松问:白叔,你什么时候当的医生?学的是中医西医还是藏医?一定有许多高原病防治方面的经验,给晚辈传授传授.老白拍一下藏青色棉袍,朗声说道:好久不曾提起这个话题,今日闲着也是闲着,说说倒也无妨.我是南方人,家门前有条江叫东江,江面宽阔,浩浩荡荡,流出不远汇入珠江然后出虎门入大海……

南宫羽看着老人,原来老白是东江人,来自木棉花盛开的地方,怪不得初听老白说话,觉得在哪里听过的,只是有些变异,经他这么一说,细细品味,果然是东江口音.

老白打开了话匣子,慢条斯理地絮叨开来.———年少的时候跟着郎中学医,想着能够治国平天下.年长一点到了国民党部队,接诊的第一个病例,是给连长锯断被打穿的腿,小腿腐烂处白生生的肉蛆爬来爬去,刚用上麻药,我就呼哧呼哧,从他大腿根锯掉了那条腿,锯掉以后,恶心得哇哇呕吐.连长痛醒以后,大骂只伤着膝盖以下,咋把整条腿都锯了,起身要打我,挪挪屁股起不来,便命令手下人用马鞭子抽我.我被打得满地翻滚,只能蜷缩一团,开始还争辩,之后的十多天里,每天都遭毒打,有时候一天打一次,有时候一天打几次,有时候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挨打,有时候当着其他官兵的面挨打.一天清晨,正给一个老兵屁股注射肌肉针,马鞭子抽了过来,吓得老兵提着裤子就跑,注射器和针头还在屁股上扎着,随着奔跑起伏,颤颤悠悠晃晃荡荡.

那天夜里,我就当了逃兵.

出了连队驻地,扛着锄头的农民见到我就跑,悄悄来到村外一户人家院子.房门上挂着锁子,左右观察,见没人注意,扬起胳臂扯下晾衣绳上的粗布褂子和粗布裤子,把一块银元放到门墩上,走出几步又回头,取了银元放进飘飘欲仙的碎花衣服口袋里.脱掉军服,随手扔进金银花丛.在米兰花飘香的密林中,为自己编了一双像模像样的草鞋,和一顶模棱两可的草帽.

往后的时光里,学着田间地头农人的样子,低头走路,大口吐痰,眼睛却四处打量,没过几天,鼻子还没凑近腋窝,汗臭就扶摇直上,直冲蓝天,窃喜中,加快了脚步.

不敢搭乘汽车,偶尔上几回渡船,竭力用双脚丈量土地.穿烂了几双草鞋还不见荔枝林,更不见木棉树,途中听到各种信息,大致意思是八路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深得百姓拥护,国民党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渐渐地,我动了心思,回家顶多开个药铺诊所,像师傅一样当一辈子郎中,一点新意都没有.自小身处人杰地灵之乡,熟悉众多故乡名人典故,明末名将袁崇焕,太平天国农民领袖洪秀全,虎门销烟头领林则徐,民族英雄邓世昌、孙中山、康有为、梁启超等等.这些男人中的男人,豪杰中的豪杰,有两个共同特点,其一是从军或背靠一个集体,其二是远走他乡,孔子孟子平原君孟尝君商鞅就是周游列国的典范,扁鹊华佗孙思邈李时珍,也喜欢在人间走来走去.看来,为了实现个人抱负人生理想,就不能龟缩在旮旯角里,好男儿志在四方.到部队当军医的初衷,也是想远走他乡.军医总比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一线官兵安全得多,既能救死扶伤,还能实现生当作人杰的志向,说不定哪一天成为著名军医或将领,没想到才穿军装就落荒而逃.

不行,我得对得起自己的满腔情怀,父母给了我躯体,走上金光大道或人间地狱,全靠自己,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南宫羽伸手端起木杯,看着老白的满头银发,浅浅地喝了一口,随手放下,抿了抿嘴.冀苗苗双手捧住脸庞,晨岚中的莲花一般,安静,迷蒙,纯净.柳巴松一脸肃穆,静静地倾听.渐渐地,南宫羽能从老白每句话的稍长尾音,听出东江的风东江的雨,闻到了番石榴和榕树气根的味道.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就放缓脚步,更加仔细地观察年龄相仿的人的衣着气质,神态语言,反复审视自己的一言一行,企图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乡村青年.傍晚时分,凑近几个割稻谷的人,打听参加八路军需要哪些手续.大家先是觉得稀奇,然后哈哈大笑,末了说没啥手续,只管去,连老头子都收呢,何况你是精光光的小伙子.有一天,飞机由远而近,擦着树梢飞,轰鸣声震天响.我跟着人群躲进青纱帐,渴了喝小沟小渠的水,蚊虫蛾子尸体飘满水面,吹一吹,吹皱层层涟漪,吹散一些蚊虫翅膀,双手掬水,猛喝一阵.饿了,顺手扳下玉米穗子芦苇秆子充饥.不多时,青纱帐除过风吹绿叶发出的沙沙声,就是知了声,经验丰富的农民听见轰鸣声渐行渐弱,纷纷跑出青纱帐,回到农家小院.

彩霞染红天边的时候,听见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支队伍,直觉告诉我,这是八路军.紧张了一阵以后,走出青纱帐,迎着队伍站立,那个时候的我灰头土脸,蓬头垢面,双手缩进袖管里,标准的农家小子模样.打头的中年男人骑一头骡子,服装显然与国民党不同,虽然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军医,连一个八路军都没见过.看见这位长官腰上挎着短,赶紧向后退了几步,后脑勺都碰到弯弯的玉米叶了.心想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引不起官兵注意了.仰起脖子看骡子上的长官,他也看了我一眼.我们的眼神对视,下意识地又退半步,长官向我点点头.

我紧张地说:我要当八路军.

长官和骡子都没有反应,我提高嗓门,连声说:我要当八路军,我要当八路军.长官弯腰说:后面,后面,后面.忐忑立即消失,说明后面部队招兵,这支队伍应该是先遣部队.队伍经过以后,四周又恢复平静,等待中,用心体会青纱帐的味道.知道吧,这种味道直到几十年以后的现在,依然记忆犹新.这是一种什么气息呢?不同于南方的甘蔗林,也不同于打游击时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馨香,更不同于延安到乌兰巴托之间的草原气象,自然也与西藏的格桑花青稞穗不同.这种清香伴随我风雨几十年,那是一种命运转折时期,内心与环境交相辉映的情绪,青纱帐倒映在心湖中波澜起伏的感觉……

听到这里,南宫羽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这位沧桑老人,心里涌起无限敬意.

冀苗苗把眼睛从老人身上稍稍移开,热炕早暖化了汤药上的冰层,也暖热了药汁,端起汤药一饮而尽,抻抻脖子,能感觉到暖流从上到下,直入心怀.顺手把空碗放在炕沿上,喉结滑动的时候,眉毛似皱非皱,她看见南宫羽也喝了一口酥油茶.

———约莫半个小时以后,一支松散的队伍走来,有女兵,有伤员,还有骑马的中年长官.这一次我的胆子大了许多,弯着腰,双手继续缩在袖管里.骑马的军官还没走近,我就重复刚敢于的话,我要当八路军,我要当八路军.

一位骑马的长官,呵呵,我是当了八路军以后才知道,军官不叫长官,而叫首长或班长排长连长师长.

那位骑马的首长叫了一声:小秦.

队伍中一位年龄同我相仿的人冲我叫道:进来,进来,进来.

我跑了几步就进到队伍里,一边走,小秦一边问我,为什么要当八路军?家里人知道不知道?我把早就编好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而且尽力说着当地的土话.家里太穷吃不饱饭,听说八路军给饭吃,不打人不骂人,家里人知道的,能活命咋不同意呢?

走了不多远,部队在一片刺楸树林休息,我挨着小秦坐下,有人问:识字吗?我不敢说识字,更不敢说自己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军医,便双手下垂,低头不语.有人递给我一张传单,我瞄了一眼,是《八路军进行曲》,心里嘀咕,要假装不大识字,就磕磕巴巴地念出了声.

有人咂嘴说:小子今天是来炫耀文采的嘛,看起来还灵光,小秦你安排吧.

小秦立即起身,宣布我为某团某连某班战士.我激动得想给他敬军礼,手都抬到腰间了,捏一捏拳头赶紧放下,面向他弯腰鞠躬.现在你们明白了吧,小秦就是后来的老秦,秦姨的丈夫,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成亲,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指腹为婚.

当兵数年,最艰苦莫过于打游击,连夜雨下得经常断炊,夜间上厕所也会被敌人杀死.为了避开敌人围追堵截,昼伏夜行,冒雨行军,冬天没有棉袄,一年四季穿草鞋,有时候连草鞋都没有,只能光脚板.好几次我都想回家当郎中,国民党的军人不好当,的军人也不好当.没有再当逃兵的主要原因是战友对我太好,舍不得离开这个集体.有一次用割了一些稻子,像嗑瓜子一样,一粒一粒剥着吃,老秦用两块石头研磨,速度比别人快得多.老秦把磨好的第一捧稻米让给我吃,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发现他在咽口水,眼里便湿热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为友情感动.

在一户地主家,发现了一双绣花鞋,老秦让我穿,说我光脚一个月了.我不穿,觉得穿女人的鞋不好意思,让他穿,他脚底板早磨破了.老秦把绣花鞋涂上一层锅底黑灰后给我,说来也奇怪,大概地主家小姐牛高马大,我穿着竟然合脚.打拉锯战时,一颗从一只绣花鞋的底子穿过,没有伤着脚,正在庆幸,我被炸弹掀起的尘土掩埋,只露出一双绣花鞋.战友们以为我牺牲了,伤心不已,老秦抱住我的双脚往外拽,拽出来以后,用行军壶的水冲洗我鼻子耳朵口腔,还喂我喝水,不多时,我被救活了.从那以后,对老秦更加敬重,不愿离开他半步,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老秦.

机会还真来了,一次收拾完战场,大家蹲在地上吃饭,发现老秦的小腿肚子上趴了一只苍蝇,饭快吃完了,苍蝇还没有飞走.我朝那苍蝇啪啦一拍,一粒咣地掉在石板上,一股污血喷涌而出.放下搪瓷缸子,快速给他包扎.他停止了咀嚼,惊讶地盯着我的双手不停翻转,然后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两眼.我被盯得心慌意乱,脸上一阵一阵发热.还好,老秦什么也没说,继续吃饭.

另一场战役中,他的一条胳臂被弹片炸成粉碎性骨折,战地医生要给他截肢,我坚决反对,就用削了两根木板,用绷带固定住他胳臂.顺理成章,我当上了卫生员,当然与老秦的推荐密不可分.按理说,一名普通战士不可能从一支部队调到另一支部队,但我是卫生员,卫生员就有这个便利,只要首长点名要谁,就能从基层连队调到高级将领身边,我则被调到抗日根据地开展敌后工作.离别的时候,部队为我们拍照留念,算是奖励.开始也是以卫生员的身份工作,由于一线人员稀缺,我就成为延安到乌兰巴托一线的国际交通员,将第三国际的情报文件传递给延安,从延安护送学员伤员和首长家属到乌兰巴托,再由乌兰巴托的工作人员送到莫斯科,前往苏联学习疗伤.从农区到牧区,好长时间不适应,从吃大米白面到吃牛羊肉喝奶茶,从步行到出门就骑马,从天明骑到天黑,指南针和启明星为我们指引方向,苦中也有快乐的事,竟然在莫斯科休养生活过一段时间,增长了不少见识.解放战争结束后,我到了北京,与一位护士结婚.老秦回到陕西老家完婚,不久他随部队来这里修筑青藏公路,从西宁到拉萨.另一支部队修建康藏公路,从西康省修到拉萨,西康这个省已经不存在了,康藏公路就是现在川藏公路的前身.修筑这两条公路牺牲了许多官兵和大批民工,老秦就是其中之一.有一首歌叫《歌唱二郎山》,这首歌其实是从《歌唱大别山》改编而来,后来总结的老西藏精神,也是大别山精神的延续和完善.

在北京工作不久,西藏需要医疗支援,援藏时间为一年.我被抽调到援藏医疗小组,从北京出发,经兰州乌鲁木齐和叶城,翻越喀喇昆仑山和昆仑山到达西藏.那个时候没有航班,更没有公路,部队给我们派了一支驼队,爬过雪山蹚过冰河,经过四五十天的行程,终于到了藏北阿里.阿里氧气稀薄,长冬无夏,语言还不通,工作起来非常困难.西藏改革以前,农牧民生病会请活佛医治,即便是找我们救治,也得请求活佛宗本同意,如果偷着请我们治病,发现后会被挖去眼睛割掉舌头.我们不但内外科兼治,还给产妇接生,为牛羊牲畜治病,遇到疫情更是没白天没黑夜地到羊圈牧场.没过多久,当地百姓亲切地称我们为医生,直到现在,还有人这样叫我.

几年以后,才回北京探亲,婚姻对我来说太奢侈.由于连续在高海拔地区生活工作,加之没有先进的X光辐射防护,身体受到严重损害,不能过正常夫妻生活,离婚是对妻子的最后关照,所以,我们就分开了.

在阿里工作几年以后,我被调到拉萨一家医院工作.由于一头白发,被人称为医生老白,也有人称我为白头发汉族人.

有一年到内地出差,顺便回了一趟南方老家,返回拉萨经过这里的时候,同一位援藏教师一道在这里投宿,没想到居然进了秦姨家.秦姨追寻老秦到了这里,连一具尸体都没找到,就长期住在这里,陪伴老秦的灵魂.当时炕头上挂着老秦和战友的合影,自然也有我.喏,镜框就挂在户县农民画这个位置,照片被风刮走以后,就贴了这张画,农民画是你秦姨老家的土特产.知道她在这里收容病人和死人,对患者实施救助,对亡者给予临终关怀,离休以后,我就从拉萨来这里陪她,一晃也几十年了.

死者如果是汉族人一般火葬,如果是藏族人,会送到天葬台,请天葬师或帮助天葬.有一段时间,天葬被视为陈规陋习,寺庙被拆,僧人还俗,只能偷偷摸摸天葬,你秦姨和死者家属吃过不少苦头,这些年又光明正大起来.天葬程序更讲究,有一次一只野狗叼走了死者一只脚,引起藏族同胞不满,下次再送亡者的时候,就特别注意,一定要让秃鹫啄食干净彻底才离开,按照藏族人的说法,尸体被啄食干净,亡者功德才会圆满,来世会更幸福.

这几天忙苗苗爸爸妈妈的后事,忽然想起曾经救助过一位长相酷似苗苗父亲的男子,有人叫他河北大胡子,忘记患的什么病,在这盘炕上躺了几天也没暖活,也在这里火葬的.

听到这里,柳巴松南宫羽即刻把目光转向冀苗苗,冀苗苗哇地哭出声来,语无伦次地说:那是我爷爷,肯定是我爷爷,河北大胡子,我爸找了他一辈子,没想到他们躺过一个热炕,就是这个炕吧,火葬在同一个地方.爸爸,这下你心安了吧,你和爷爷同在这里.白爷爷,既然你是医生,医术一定高明,为啥不把我爷我爸我妈救活呀?南宫羽起身,搂住冀苗苗的肩膀,为她擦拭眼泪.

老白“哎哎”地说:你长大就会明白,世上没有什么是万能的,活着不一定好,死去不一定不好.如果现在让我死去,我会特别欣慰.冀苗苗说:我不信,谁都希望活着,哪有把死亡当幸福的人?

见没人言语,柳巴松才说:等我们活到秦姨和白叔的年龄和境界,大概才能看清人生,直面死亡.

酥油茶依然飘香,窗外雪花飞舞,南宫羽想,要经历多少艰辛、多少坎坷,才能达到白叔的豁达啊.

过了一会儿,冀苗苗仿佛醒悟过来,茫茫地说:原来你和秦奶奶真是性伴侣呀.老白朗声说道:我们只是暖脚的伴儿,活到我们这个岁数,男人女人差不多,搭伴过日子,解闷说话,互相照应.

柳巴松说:白叔,还记得那位援藏教师的样子吗?

老白说:名字早忘了,长相嘛,英俊干练,风华正茂的年纪.噢,他随身带着一只巴松管,一把二胡,好像还有一只口琴.对了,他的巴松吹奏得很好,还即兴创作过一首歌曲,青藏高原上,这样多才多艺的人可不多.柳巴松身体前倾,继续问道:是从北京来的吗?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教师吗?还记得那首歌曲怎么唱吗?

老白拍打着棉袍,笑呵呵地说:年龄不饶人,记性越来越差,忘性越来越好,真记不得了.南宫羽为每人杯子续上酥油茶,老白、冀苗苗都说了“谢谢”,柳巴松却痴痴地坐着.

二十九论文参考资料:

论文十二章翻译

论十大关系的发表标志着

人生十六七杂志

本文结论,此文为关于对不知道怎么写追寻论文范文课题研究的大学硕士、二十九本科毕业论文二十九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文献综述及职称论文的作为参考文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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