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平安着陆（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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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芦芙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商洛文化》杂志执行主编.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青年文学》《雨花》《长江文艺》《作品》《小说选刊》等刊.出版有《一条叫毛毛的狗》《袅袅升起的炊烟》《扳着指头数到十》等多部小说集.曾获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各种奖四十余次.
早上起床,头还有些痛,昨天夜里的酒喝得确实有些多了.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想透透气,发现外面已下起了雨.雨下得窸窸窣窣,却很有气势,地面上被砸起了一层烟雾.
昨天晚上的酒局是老莫设的.现在的人坐在一起喝个酒都得有个名头.老莫的酒局叫平安着陆酒.乍一听好像是老莫出差回来,坐的飞机平安着陆了,大家在一起庆贺庆贺.马航出事,让人觉得坐飞机出行是越来越不靠谱,飞到空中能安全地落地就成了一件幸运的事了.
其实不然.老莫的这个平安着陆酒,更有意味些.
三年前,老莫老牛吃了嫩草,找了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小情人,两人腻腻歪歪地缠绵了三年,竟然玩得起了火.这样的事例不在少数,到头来都是糖稀一样甩不了手.不是说嘛,炒股的炒成了股东,卖房的卖成了房东,玩情人的玩成了老婆.这老莫不知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和那个小妖精说分就分了,千干脆脆不拖泥带水,没有一点儿后患.这事要说起来,还真是很值得庆幸的.偷着吃了一口草,要是鼻子被夹住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老莫说,谢天谢地,终于平安着陆了！
当时,老莫坐在那里高举着酒杯,有种死里逃生的得意,好像是一只狗,叼了一块骨头,却没被人发现一样. 他当时就坐在老莫的对面,老莫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很清楚.他觉得老莫有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这分明是在向大家显摆：你们看看,我把羊肉吃了,身上还没有一点儿膻味呢.
祝贺,祝贺！大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就在大家觥筹交错拼命地举杯庆贺时,他想起了菲儿.和老莫相反,他和菲儿相处只有一年多时间,却在用三年的时间思念.思念有时比相处更可怕.两个人相处时,时不时还发生一些摩擦,闹闹小矛盾,思念就不一样了,思念时是将一个人的好处放大,让人纠缠其中难以自拔.
和菲儿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叫东江茶苑的茶馆.这个茶馆就在南二环的边上,是他们在一起时常去的地方,不高档,但很有味道.小包房全是那种榻榻米式的装修,给人一种亲近感.两个人坐在那里,一壶茶,几盘小糕点,一喝就是一个下午.时不时两个人的脚会碰那么一下,就像电焊点在铁上,顿时两个人的心里就会火花四溅,这也是他们两个人常来这个地方的原因.
那天下午,菲儿给他发信息说,我想再和你去东江茶苑喝次茶,行吗？
语气全是商量,恳求.没了过去的霸道和任性.
他当时想,两个人分都分了,还喝什么茶呢.他担心,一顿茶又喝出什么意外来.
过了十几分钟,他把短信回过去,却是一个字：好.
那天是周五,是他回家的日子,他给太太打了个电话,说外地一个朋友来西安了,他要请那个朋友吃饭,还得陪那个朋友去逛兵马俑.
太太说,你的工资卡落在家里了,身上的钱够吗？
太太是个贤惠的女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即或是他撒了谎.
之前,他和菲儿在一起时,这样的谎话并没有少说.有一次,也是周末,菲儿说她心情不好,让他陪陪她,他就没有回家.两个人看完了一场电影正在一起吃饭,太太的电话来了.他当时有些紧张,电话呜哩哇啦响了半天,都没有去接.倒是菲儿,抓过电话看了一眼,说,你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他只好拿起电话站起身,想出去接听,刚走了一步,衣服好像是被钉子挂住了,回过头一看,竟然是菲儿死死拽住他的衣襟不让他出去.他摇摇头只好又坐了下来接通了太太的电话.
喂,我在和朋友一起吃饭呢.他说.
他就像一个老师在学生面前一样,表情严肃,语气生硬.连同呼出的气都是一股一股的,不打弯儿.
菲儿仰着脸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想笑.她伸出手轻轻地摸着他的鼻尖,好像要将他脸上的生硬给摸散开去.就在他伸手想拂开菲儿的手时,突然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里的电话已到了菲儿的手中.
菲儿给他做了个鬼脸,把电话扣在自己耳朵上.他有点儿蒙,不知该如何处置.菲儿的任性他领教过,只要她一张嘴,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他伸手要夺过菲儿手里的电话,菲儿哪里肯放手,一瞬间,他头上的汗冒了出来,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菲儿又诡异地对他笑了笑,还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让他噤声的动作,然后对着电话说,嫂子,你好.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接着说,真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有点儿急事想请常老师帮忙,害得大周末的常老师都不能回去陪你.等有机会了一定登门谢你.
放下电话,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她又伸出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他们在一起时,她总喜欢动他的鼻子.
她说,还不好好谢谢我？
谢什么？
大周末的,和小情人厮混在一起,鸡鸣狗盗的,要是她起了疑心怎么办？我这是在给你解除后顾之忧呢.菲儿说完扬起脸嘟起嘴闭上了眼.他有些不情愿地伸出嘴,老母猪一样在她的小嘴上拱了一下.
那天下午,他赶到东江茶苑时,菲儿已先他到了那里.她已定好了包间,还是以前他们常坐的那间,茶也泡好了,是他爱喝的茶,甚至,他爱吃的几样糕点都已摆在了桌上.那时,他还真有几分感动,他坐在她的对面,想说点儿什么,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自从他将分手两个字说出了口,他就像是一根拉直了的皮筋一样紧绷着,他怕稍一松劲,就会前功尽弃,又回到以前.就算他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离开她,他也得狠下心来.
她说,我就要去青岛了,你为什么不挽留我一下？哪怕是虚情假意口是心非也行呀,可你却连做做样子也不愿意.
他说,青岛是多好的地方,碧海蓝天的,况且……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菲儿的丈夫一年前被总公司派往青岛筹建一个分公司,原来说好的,等分公司建好,她的丈夫再回西安总公司.现在,分公司建好了,他却留在了那里.他已三番五次地打电话给她,让她尽快过去,说那边的工作已给她找好了.要不是因为他,她恐怕早就去了那里.还有她的母亲,那个退了休的老太太,防他就跟防小偷似的,那段时间,老太太竟然搬过来和菲儿一起住着,每天一到下班时间,老太太就等在菲儿上班的楼下,不是要菲儿陪她逛街,就是要一起去吃饭,连针插进去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他只能将车停在她办公楼的对面,看着她们母女俩挽着胳膊一点点消失在人群中,然后,收到菲儿发来的短信：对不起,请不要责怪我的母亲.说真的,他心里真的恨菲儿的母亲,但他又原谅了她,她毕竟是菲儿的母亲,不管他和菲儿有多么相爱,这终究是一种不正当的关系,她是出于对她女儿的一种保护.
你还爱我吗？菲儿将茶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又放回到桌面.你说.
不知为什么,那个爱字,就像一个害羞的孩子,躲躲闪闪地在他的嘴里,就是不愿出来.扭捏了半天,他才说,爱.
菲儿的嘴角向上一翘,说,看把你为难的,好像是有人拿着顶着你的腰,逼你说出来似的.
那天下午,是西安少有的好天气,太阳从茶馆的窗户照进来,刚好照在菲儿的脸上.这个一向任性的小妖精,此时看上去,却是那么安静.也许她是真的放下了,他们真的结束了,他想.
菲儿从座位旁边拿起了她的双肩背包,他以为她准备走了,也好,两个要分手的人坐在一起喝茶真的有些尴尬,就要喊服务员埋单.还未喊出来,却见菲儿从那个双肩背包里拿出了一只瓶子,她慢慢地拧开了瓶盖,哗地一抖,她的手里已捏了一把药片.她握着药片又对他笑了一下,一仰脖子,将手里的药片全倒进了嘴里,然后抓起桌上的茶杯——那杯茶不凉不烫——咕嘟咕嘟地将药喝了下去.
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你喝的是什么？
他抓起滚倒在桌上的那只瓶子,只看了一眼,就感觉手心里像有一股泉在往出涌.他握着手机,拇指不由自主地摁向了“1”.
出这家茶馆往右拐,不到一千米,就是医院,他在心里盘算着,菲儿的体重是102斤,就是抱着她跑过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甚至比120急救车还快.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了底.
他索性抱起了膀子,也扯起嘴角就那样看着她.
就这样,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到五分钟时,菲儿突然拎起她的包站了起来,他看见她满脸是泪.她说,你真的不爱我了.我看你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我告诉你,我喝的根本就是维生素片.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馆.
第三天晚上下班,他回到家里,打开门的一瞬间,他惊呆了,早上上班时还是乱七八糟的房子,已被打扫得千干净净,他卧室床上的被套床单包括枕巾全都焕然一新.他在房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原来的旧被单和床单.然后,他的电脑桌上多了一盆花,不对,是一盆仙人球,那把在菲儿身上挂了一年多的钥匙,孤零零地插在仙人球旁边.
为什么是仙人球呢？
他拿出手机,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当他要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却选择了放弃.
他走出房子下了楼.小区的门口有一个小卖部,他常常在那里买烟和零食,有时候,是菲儿和他一块,老板和他已很熟了.他掏出手机对着老板晃了晃说,老板,打个电话,手机没电了.
老板说,打吧.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串电话号码,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他想.
第二天,上班时,他又跑出去,在街道上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再一次拨打那串电话号码,还是关机.
他就这样一次次地换地方拨打那串电话号码,直到有一天,电话真的打通了,里面却传来一个操着关中方言的男人的声音：你找谁？
我找谁呢？一时间,他竟然恍惚了起来,半天竟然没有想起菲儿这个名字来.
他赶紧挂断了电话.
这个世界的事真是怪,当你珍爱的人就在你身边时,你并不会去珍爱,甚至许多时候忽视了她的存在,而当她离你而去时,你却发现,凭空地她在主宰着你.
那段时间,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僻.菲儿人和他远了,心好像和他近了,尽管这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事实确实如此.那个整天黏着他,甚至让他有些烦的女人,此时在干什么,又是和谁在一起？这一切就像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突然之间换了主人一样,让他有些不习惯.
菲儿和他在一起的许多事冷不丁就会蹦出来,像一只飞起的秋千一样荡过来撞他一下,再荡开去.忽远忽近的.
这个可爱而又任性的女人,叫人喜欢又让人害怕.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不开心了,她会给他跳舞,那小腰拧得满世界都柳暗花明了；他烦闷时,她会像一只乖巧的小鸟偎依在他的怀里,给他卷一支烟,再给他点着,如同奴婢一样.有一次,他从家里刚刚过来,她就来了,一进门,她就让他蹲下身子,然后,一下子就骑到了他的脖子上,她以命令的口气让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说,你这是干什么？
她说,她刚刚看了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说什么什么骑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我咋就没找到这种感觉呢？
有件事至今想起来都让人后怕.
那件事发生在他们分手之前.那时,菲儿的丈夫已给她在青岛找好了工作,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辞掉这边的工作赶快过去报到.菲儿呢却是不紧不慢地找各种理由往后推.直到有一天,她的丈夫终于忍耐不住了,亲自回到西安敦促她办理辞职手续.
菲儿的丈夫回到西安,总公司在西安一家五星级的酒店登记了房间.菲儿自然也住了过去.
就在菲儿丈夫刚刚回到西安的那天晚上,他收到菲儿的短信,短信给他发了那家五星级酒店的一个房号.她说房卡就在酒店的前台放着,她已跟前台说好,让他自己去取,8点钟赶到,会有惊喜的.
这个小妖精,又唱的是那一曲？
他并不知道菲儿的丈夫已回到西安,并且就住在那家酒店.
他去了.
说实在的,尽管在西安滚打了这么多年,五星级的酒店,他还是第一次进去.一进酒店,他还真是有几分惊喜.
这酒店简直就是个迷宫,他费了半天劲总算找到房间,他打开门,转身刚把门关上,一个软软的身体从后面紧紧地将他抱住,不用回头,他就能猜到是菲儿.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任凭她就这样将他抱紧,再抱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打开灯,等他回过头想把菲儿揽进怀里时,却是吓了一跳.
那个抱着他的人竟然不是菲儿,而是一个身材和菲儿差不多的女孩.
他顿时惊慌起来,一下子将那女孩推开去,说,你是谁？
那女孩说,哥哥,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他说,快滚,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这时,从里面传出了一串笑声,他伸头一看,是菲儿.
菲儿扬了扬手,示意那女孩出去,女孩会心一笑,转身出了门.
他说,你怎么能这样？
菲儿说,你敢说那一刻你没有动心？没有惊喜？
他竟然爆了一句粗话,屁！
菲儿从床上一下跳起来.她只穿着内衣,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立马就纠缠在一起.他将她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他开始脱衣服,等他将衣服脱光,菲儿突然说,如果说我丈夫回来了,现在就在这座酒店住着,你信吗？
他看着她,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信.
那你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他嘴上这样说,行动上还是有些迟疑.但他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菲儿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张房卡,她说,这就是我丈夫房间的房卡,他住28层,这个房子是18层.过一会儿,我就得上去陪他了.
他突然有些生气,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菲儿说,我也不知道,鬼使神差吧.他这次回来是给我办辞职手续的,他要我跟他去青岛了.
那天晚上,他心乱如麻,直到菲儿走了,他才平静下来.他没有走,就在酒店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准备去上班.刚走进电梯,却碰见了菲儿和她的丈夫,那一刻他想退出来,却已来不及了,电梯门咣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菲儿挽着她丈夫的胳膊,头靠在她丈夫的肩膀上,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呢.他的心在那一刻是那样难受,但他还是想和菲儿打声招呼.刚要张嘴,发现菲儿的目光从他的身上划过时,竟然视他如陌路人,就又将话咽了回去.
出了电梯,他飞一般地跑出了酒店.
他不知道这件事也是他和菲儿最终分手的原因之一.
菲儿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城市,她就像是死了一样,从此再没有任何信息.她几乎是与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断绝了联系.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上,他意外地遇见了菲儿曾经的闺密,她竟然向他打听起菲儿的消息来.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不管过去有多么好,一旦没了来往,最终就会慢慢淡忘.就像是一块色泽鲜艳的布,如果你不把它做成衣服而一直放在那里,有一天,它是会褪色的.
有一天,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想起了菲儿,想起了她原来用过的电话,他想了好几天,那个曾经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雪,雪好大好大,街道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早上上班时,交通台不时播报车祸信息.只是一个早上,这个城市就发生了大大小小的车祸三百多起.
堵车.堵车.
紧赶慢赶到办公室时,竟然迟到了半个小时.
刚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桌上的电话响了.接通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陌生却又有点儿熟悉.
喂,你好！他说.
女人说,小常,你好,我是菲儿她妈.
嗡的一声,他的脑袋里像有一架飞机开过去.他紧张又惶恐.与菲儿都失联三年了,这个老太太突然冒了出来,会是什么事呢？
阿姨,你好！他说.
那时,他的脑子已乱成了一锅粥.他害怕但又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老太太找他有什么事.
老太太说,你一定觉得很唐突,我是从你们公司的网站上找到你的电话的.也没什么大事,若是有时间了,我想请你喝茶,说说话.
这个曾经为了杜绝女儿和他接触,天天在楼下接她回家的老太太,在时隔三年之后,又费尽心机地找到他,恐怕不只是喝喝茶说说话那么简单吧.那么,会有什么事呢？是菲儿出了什么事？
真是奇怪,就在那一刻,菲儿的面容突然就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像电视里的特写镜头一样清楚.
好呀,阿姨,我这几天手上有些急事要处理,等我一处理完,就约您.
其实,这些天他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他只是想给自己留些时间想一想,梳理梳理.他想让自己静下来把种种情况都猜想一遍,以便作出一些应对的策略.
放下电话,他走到窗前,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漫天纷飞,连对面的楼房都看不清楚了.往事也变得支离破碎,怎么也拼接不起来.有一阵,他又几乎记不起菲儿的模样了.如果爱能用量杯来量的话,他真想把他对菲儿的爱全都倒出来量一量,看看这份爱还有多少.
说实话,从放下电话的那刻起,他想见那个老太太的愿望就越来越强烈,像一堆泡沫越胀越大.他已分不清那是对菲儿的爱,还是一种好奇心.
他回过身,抓起桌上的电话回拨过去.他说,阿姨,我是常理,我想现在就来见您,行吗？
和菲儿母亲见面的地点还是选择在东江茶苑.自从菲儿离开西安去青岛之后,三年了,他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他从朋友那里得知,这家茶馆还开着,而且生意一直不错.他不知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或许是菲儿母亲住的地方离这儿近吧.
依旧是靠窗的位置,不过他没选择榻榻米.
菲儿的母亲,那个曾让他讨厌的老太太几乎和三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头发有些花白了.
老太太说,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他说,阿姨怎能说这样的话呢.
你还恨阿姨吗？老太太说.
他说,怎么会呢,我要恨您,就不会来了.
老太太笑了笑.他一下子从老太太的脸上找到了菲儿的影子.菲儿和她真像,那眉眼,那鼻子,还有那脸的轮廓.
老太太说,本来我是不想打扰你的,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老太太显然是有好多的事压在心里,她刚说了几句,眼里就起了一层泪花.
原来,菲儿去青岛完全是老太太的主意.当时老太太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将他和菲儿尽快分开.老太太只有菲儿这一个女儿,她不想让他们两个人的这种不正当关系影响女儿的未来和幸福.为了让菲儿去青岛,她差点儿给她跪下了.可谁能想到呢,菲儿去了青岛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都闷闷不乐.菲儿的丈夫对她很好,不管菲儿想怎样,他都会想办法满足她.以前,菲儿的丈夫总说她太任性,现在,他想菲儿像以前那样任性,却也不能够了.于是三天两头找茬吵架.菲儿呢,连架也懒得吵了.
小常呀,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真的不理解,多么好的日子呀,却过得不开心.
他说,那菲儿呢？
老太太说,一个多月前,她已回西安了.小常,我知道你们俩以前关系好,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也许你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小菲去青岛后,几乎断绝了和西安的所有联系,唯独你的电话号码她还保存着.只是她向我承诺过,她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小常,可能我真的是老了,有些事,我以前觉得是错的,可现在我发现是我错了.我现在啥也不想管了,不管她做什么,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
老太太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片递给了他,那上面写的是菲儿西安的电话号码和居住的地址.你要是觉得方便了,就打个电话劝劝她吧.真的,只要她开心就好.
和老太太分开后,他将菲儿的电话存进了他的电话通讯录里,在选择分类时,他想了想,最终选择了朋友.
这场雪持续下了三天,三天后,天终于放晴了.整个城市开始了一场清雪运动.各个单位都让员工走出办公室,清扫门前雪.只是一个上午,街道上的积雪就没了踪影,变得干干净净了.太阳又照了一天,连树上和犄角旮旯的雪也都没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天下班,他就开着车在菲儿租住的那个小区的门口转悠.直到一个星期后的一天,那是个周末,他刚把车开到那个小区门前,就见菲儿背着一只双肩包从小区里走了出来.是的,是菲儿,和三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开着车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
小区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座城市公园.菲儿走到那儿,一转身就进了公园.在一个休闲长廊前,她停了下来.休闲长廊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流浪的老者.菲儿走近了那个老者,不知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老者脏兮兮的脸上竟然有了笑.然后,菲儿取下她的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堆吃食,递给了老者.
老者接过她的东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菲儿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她拿出一本书打开看了起来.
虽然是冬天,太阳红红地照着,却并不怎么冷.
他拿出手机,翻出了那串号码.他几次想按下拨号键,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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