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黑猫警长30岁：国产老动画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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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 年,经典动画《黑猫警长》问世.1987 年,在第五集播放结束并打出“请看下集”的字样后,第六集始终未拍.2014 年年底,黑猫警长突然被掷入话题中心,但人们的怀旧神经不是因为最终意识到黑猫警长已然30 岁,而是源于一篇揭秘停播“黑猫”原因的文章.动画研究者关中阿福认为,当年美影厂的烂尾老动画,个中缘由不单是那篇文章所扒出的人事纷争,更深层次的是计划经济体制和国营经营机制交相酿成的恶果,而在应对市场化的过程中,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在进口动画、人才流失等多方冲击下更显得窘迫、无力.国产动画由此盛极而衰,到今日,老动画已成为中国“80 后”一代的集体记忆和共同语言.
2014 年,相比《变形金刚》和《忍者神龟》红红火火的30 周年大庆,同是而立之年的黑猫警长则显得有些尴尬：一整年眼看就要过去了,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它也30 年了.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就出现在年底——进入12 月中旬,一篇《终极揭秘：〈黑猫警长〉当年为什么只有5 集？》的网文开始在各大社交平台迅速扩散并引发“70 后”、“80 后”乃至媒体的热议.
好片总是没下文？
在1987 年播出的《黑猫警长》第五集片尾,黑猫警长最后举逐字打出“请看下集”的字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无独有偶,早在《黑猫警长》第一集推出的1984 年,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另一部经典木偶片《西岳奇童》同样也是个半截子工程.在片子结尾,上海电影译制厂著名配音演员毕克先生那句“小沉香到底有没有救出妈妈,请看下集”,从此也没了下文.2006 年暑期,补全了下半部的完整版《西岳奇童》终于上映.22年的等待,当年的小朋友都有了小朋友.
事实上,让当年的中国观众耿耿于怀的动画囧事又何止于此？在20 世纪80 年代,小伙伴们有着太多的疑问.例如,为什么动画片《金猴降妖》要被肢解成多集动画片在电视上播放,导致很多观众漏看？
缺乏资金似乎是一个最直白不过的理由,但深层次的问题则是落后的计划经济体制和僵化的国企经营机制.从1957 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成立起的30 多年间,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美影厂一直吃的是皇粮,享受财政拨款,国家定价收购、限量生产,而到了20 世纪90 年代初,这一统购统销制取消了.被“断奶”后要自己找出路,这对于多少年来从未真正参与过市场竞争的美影厂来说,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
需要指出的是,长期以来蜚声国际的“中国动画学派”,其实是以宽松的创作环境、一流的美术大师、不计成本的精雕细琢为前提和后盾的.以《大闹天宫》为例,仅人工画稿就超过了7 万张,投资成本保守估计也在100 万元以上,这在20 世纪60 年代不啻为天文数字.其他的几部“国宝级”佳作,如《小蝌蚪找妈妈》源自齐白石的名作,集中国绘画、诗歌、音乐于一体的《山水情》等,无一不是投入了巨大的人力、财力与时间,但与市场接轨后,这些以剪纸、皮影、折纸、水墨画等中国传统美术工艺为手段的“工坊式”制作模式,显然很难抵得过日本、美国“多快好省”的精细化分工协作.
与之相比,人才的流失则是更致命的.据不完全统计,从1984 年起到90 年代初,美影厂的原画设计人员走了近3/4.相关的经济账很好算——当时美影厂员工的月工资只有一二百元,而东南沿海以及中外合资的动画公司,动辄就开出数千甚至上万元的薪酬,诱惑不言而喻.一个鲜活的例子可以说明“市场的魔力”——1991 年,中日合资的兹普拉亚动画公司成立,当时在上海招聘30 名原画员、80 名动画员和100 名着色员,结果前来报考的人数超过了1.5 万人.以美影厂为代表的中国本土动画企业一度被逼到“人去楼空”的窘境.
天灾还是人祸？
将美影厂的衰败归于体制与机制的弊端,这几乎是业界给出的标准答案.一切皆属实,无需再赘述.但如果我们再从当年人们的心理层面和精神状态做些解读,也许能更好地厘清这一逻辑的怪圈——1991 年之前,中国本土原创的动画片共获得46 个国际大奖,被国际评论界认为“达到世界第一流水平,在艺术风格上形成独树一帜的中国学派”.然而也正是从这一年起,国产动画片竟然十多年与国际奖项无缘.同样是计划经济时期,20 世纪的80 年代前期,为什么国产动画精品层出不穷？而到了90 年代初却又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盛极而衰,从此一蹶不振？显然,一切不能都归咎于“市场经济惹的祸”.
始于1978 年的改革开放,等于是把一个封存已久的人才库重新打开了,艺术工作者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春天.“夺回逝去的青春”、“莫让年华付水流”成了老中青三代文化工作者迸发艺术创作热情的原动力,因为赶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时代”.人才济济加干劲十足,成了20 世纪80 年代初期动画创作空前繁荣、佳作纷呈的一个重要原因——曾是上海电影译制厂第一代配音演员的杨文元先生,在下放青海劳动20 多年后,终因拨乱反正,在20 世纪70 年代末回到他熟悉的话筒前.他正是《黑猫警长》的配音演员之一.这批新中国成立以来便聚集起来的“老人”直到改革开放初才真正焕发出艺术的青春,而到了90 年代初,他们开始陆续退休淡出.可见,80 年代曾经的“群英荟萃”其实早就是一种人才透支的假象.缺乏一套完整的人才培养体系,青黄不接在所难免,坐吃山空的传承断层只是迟早问题.
改革开放的另一个务实成果,就是电视机开始走入千家万户.这一新鲜事物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成了当时中国老百姓茶余饭后最主要的娱乐工具,电视动画片更是成了许多孩子们的开心果.与电视走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时电影院的门可罗雀.这让上至主管部门下至制作公司在动画片制作的方向上有了明显的偏好——制作电视动画片、面向电视台供片成了一种共识.这种认知上的偏差为日后国产动画的发展埋下了诸多隐患：包括面向电视观众而非影院观众制作的动画片过于低幼；仅仅指望着电视台购片以收回成本乃至盈利的单一模式,却未曾料到海外动画可以以免费赠送的形式全面来袭.
就在《黑猫警长》断尾的1987 年,玩具大亨孩之宝公司的《变形金刚》登陆计划已在悄然酝酿之中了.最终,就在美影厂的所在地,这部95 集的动画片以免费赠送的形式花落上海电视台.此后开始在上海、广东、北京等大中城市热播.不久,对于电视台提出的免费重播《米老鼠和唐老鸭》的请求,动画巨头迪士尼也慨然应允.令人遗憾的是,在孩子们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之作时,整个主流社会在或泰然接受或颇有微词地应对中,仍然是从艺术性和思想性等方面来评判这些舶来品的优劣.至于这些国际大鳄是如何以旗下动画片为线团,暗暗织起整张产业链大网的,却无人能看清这背后的玄机.不久,当变形金刚玩具横扫中国内地之时,当年负责该片译制的某负责人方才惊呼上当：“我们这是免费给人家的玩具做广告啊.”
与此同时,在经历了“飞船大炮外星人,金刚圣衣美少女”的进口动画片潮水般的“洗刷刷”后,中国观众的眼光也变得挑剔起来.曾经在20 世纪80 年代初期显得高大上的经典国产之作,包括《黑猫警长》,在一些人的眼中也变得浑身都是“毛刺”了.原载于1987年《北京广播电视报》的一篇文章就有专家指出《黑猫警长》“情节荒诞不经,对话干巴生硬,缺少孩子气”.
为何总拿黑猫警长说事？
如果不算20 世纪90 年代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黑猫警长》第二部”,30 年来,美影厂几乎再也没有推出过《黑猫警长》的新作.然而,进入新世纪后,以《黑猫警长》、《葫芦兄弟》为代表的80 年代经典国产动画片总会被屡屡提及,给人的一种错觉,为何总拿黑猫警长、葫芦娃说事？
其实,“《黑猫警长》为何只有5 集”的历史真相,在动画史研究的圈内、甚至部分怀旧动漫爱好者中早已不是什么秘闻.无论是行政干预还是人事纠纷,如今再追究起来意义已然不大.但是,从新闻的属性特征来观察,此事仍然值得一谈.为何一条流传已久的旧闻却在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成了焦点话题？
在自媒体风行的年代,意见领袖而非传统媒体渐成引导舆论的中坚力量.就眼下而论,无疑的,“80 后”是这一族群的构成主体——确切地说,是70 年代末至80 年代初成长起来的一代.“80 后”,是一个可以被贴上无数鲜明标签的群体,他们是如今推动中国社会进步与经济发展的中流砥柱；他们是中国第一代真正的网民；他们是国家大转型下最受惠同时也是最受累的一代.然而,在诸多的属性归类中,“80 后”的一个重要特征总是会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他们是中国的第一代动画观众,是与动画渊源最深的一代.
20 世纪80 年代初,“80 后”不仅伴随着《哪吒闹海》、《阿凡提》、《天书奇谭》、《黑猫警长》、《葫芦兄弟》等一些80 年代动画作品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同样因为文化解禁和电视兴起,而将那些尘封已久的20 世纪50 年代的经典动画尽收眼底,《神笔马良》、《猪八戒吃西瓜》、《济公斗蟋蟀》这些新中国建立初期的动画精品也都是在这一时期才重见天日的.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有央视、省台、市台3 个电视频道的情况下,在没有网络、光盘、电脑的岁月里,搬个小板凳看动画片对于当时已经开始睁眼看世界的“80 后”的重要意义,无论是他们的父母,还是如今的孩子,都是无法体会的.当年,看动画片的状态只有两种：“赶上了”和“错过了”；看动画片的选择也只有两种：“看”和“不看”.
单一的观看渠道,稀缺的动画作品,是那个年代单调的娱乐生活的特征.在近30 年后,这种只属于一代人、一群人的共同记忆已成为一种集体共鸣.
相同的信息接受源、相同的童年成长轨迹,使得“80后”在80 年代经典老动画这个话题上最易牵动心弦,最易找到情感共通的交流基础,这是之前身处动荡年月的父辈和成长于新世纪多元时代的学弟学妹们都不具有的特质.也因此,每每当作为意见领袖的“80 后”谈到怀旧动画或者80 年代老动画时,作为同龄人的“80 后”广大听众总是会积极响应.
爱之深,责之切.作为80 年代中国动画市场上促成万紫千红繁荣状态的另一支重要力量,外国经典动画同样是“80 后”童年美好回忆的重要组成部分.30 年来,这些优秀的海外作品始终没有淡出人们的视野,一直在与时倶进,推陈出新.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黑猫警长、葫芦娃们已经渐行渐远.如今,当“80 后”早已为人父母,电影院竟然还在放《黑猫警长》和《葫芦兄弟》（虽然经过了重新修复),游乐场的喇叭里居然还在播《黑猫警长》和《葫芦兄弟》的主题歌,这让曾经经历国产动画巅峰时期的一代人难以接受.
30 年逝去,中国动画的进步不可谓不大.但当低幼动画片长期保持着影院票房亿元俱乐部的冠军头衔时,当原创国产动画片的新生代《魁拔》和《81 号农场》等黯然收场时,“80 后”面对正在经历童年的自己的孩子时,心情是微妙的.
“80 后”,作为一个拥有最为广泛的共通情感基础的群体,他们对于国产动画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在网络上得以放大,甚至成了精明商家的重要商机.这是怀旧动画总会被耿耿于怀,总会被喋喋不休地吐槽的一个重要原因.
（摘自作家出版社《洞见——不闹革命的文化批评》编著：凤凰网文化频道）
黑猫论文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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