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小说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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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篓礼
那年,我在县文化局任人事股长,需要调一名干部进城,到文化馆任副馆长,分管群众文化.
通过档案调查,岚溪乡文化站站长吴子星脱颖而出.首先,他得过县、地、省群众文化先进个人称号；二是高中毕业,在1990年代初的农村,还算得上知识分子；第三,他和局机关走得近,包括我本人；第四,开会时他发言积极,能说会道.
我带着干事小郝去作人事调查,将材料汇总供领导决策.
岚溪乡偏远,一条单行的泥巴公路,班车好不容易摇摇晃晃才到达乡文化站所在地岚溪场.文化站位于上场头,有一幢简易的旧房子,一个放电影的场地.
加上站长吴子星,共有3名工作人员.
我们先找文化站工作人员谈话.
一个是男的,当放映员.他说,吴站长这个人嘛,能说会道,八面玲珑,把乡里的关系理得顺,文化站在乡里的各个站中,只比农经站、蓄牧兽医站、种子站地位低,但比广播站、土管站、林业站地位高.
就是——
就是啥？我赶紧问,
但他住嘴了,打死也不说,有点地下党的风范.
另一个工作人员是女的,大约30多岁,极瘦,像剐过皮的小杜仲树.
她说,吴站长这个人嘛,很能干,给文化站争取了好多政策,我们很受惠.
他有啥缺点？
女人想了想,嗫嚅半天才说,要说有缺点,就是屁股长疮——坐不住.
这话我明白,就是不实在的委婉表述.
接下来找乡里的分管领导,程序就走完了.乡里分管文教卫计的,是副书记昌子和.这人我认识,是乡里的老板凳,从1970年代当公社副书记,现在还是副书记,原因嘛,据说有两个.一是文化低,二是有点,当然仅停留在嘴巴上.相传乡妇联主任叫吕秀莲,有一次,两人在一起喝酒开玩笑,昌子和说,吕主任,你是上下两个口.我呢姓昌,是高矮两个日.这个泼辣的女主任,当场和他翻脸.这个笑话,全县干部差不多都知道.
和昌书记说明来意.他沉吟半天,叹口气说,我快退休了,尽量不说别人坏话,多栽花少栽刺.我今天不说啥,中午代表乡里请你们喝酒.
酒醉饭饱,我们要离开兰溪乡时,昌书记道,别忙,把这三样礼品带走.
到乡里来,收点土特产不为过.可是昌书记的土特产奇怪：一只鸟,红喙,灰毛,关在只竹做的笼子里.一条泥鳅.最多三两吧,还在蹦,被尼龙口袋装着.一只王八,不足半斤,也是被绳网装着.三样礼品,盛在只竹篓里.
我想拒绝,但深知这很不礼貌.
只好收下,心里怪怪的,像吃了苍蝇,很反胃.
回到家,恰好父亲在,他是老人事,在县组织部工作到退休.我把这3种活物拿来,把心里的不爽说出来.
父亲叫我坐下,然后说,这是昌书记对这位文化站长的评价呵.
我疑问着看父亲.
鸟,飞在天上不着地.喻其这个人的工作不务实,浮起的.
泥鳅的身子滑呵,不好捉,喻其为人狡猾.
至于王八,又叫乌龟,一辈子缩头.
我恍然大悟,钦佩父亲,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我们再次悄悄暗访,得到关于吴子星的评价,差的多,好的少.这人工作不实在,虚多实少；为人圆滑,世故；遇事躲闪,不负责任.这样的人,说不上多坏,但绝对说不上多好.如果调到县文化馆任领导,肯定不妥当.
选好一只头羊,胜过多喂几只小羊.
我建议再选调他人,领导欣然同意.
夺 客
十个说客,抵不过一个夺客.
夺客,就是戳穿谎言,说出真相的人.我们天海苑小区,曾二就是大名鼎鼎的夺客.比如前天中午,小区来了个推销红糖的三轮车,用电喇叭不停地叫喊：开县芙蓉坝手工红糖,特大优惠,一斤六元.不一会儿,小区广场就围了很多人.主要是老大爷、老大妈、家庭主妇.
红糖黄亮亮的,看起色彩极好.
六元？实在便宜.只要有人带头,恐怕就要被抢购.
曾二是个闲人,说他闲,是因为他提前在厂里退休,钱虽然不多,足够生活.何况他孩子有出息,在新加坡工作,每年给他汇上万的钱回来,他哪里用得了哟.他不打牌,手里玩着两颗文核桃,东转西瞅,见热闹就去凑一下.
这不,本来打算去逛街的曾二,见小区广场围着一堆人,上前一看,是买红糖的.卖红糖的夫妻,四只手忙个不停.曾二上前道：你们卖的真是开县芙蓉坝的手工红糖？
女人快嘴快舌：当然是,你看我们的包装纸,上面印有记号,芙蓉坝符家糖厂.
确实有个记号,曾二仍然不信.因为不对呵,开县芙蓉坝手工红煻,是有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重庆电视台播过.
你们生产红糖,多少斤甘蔗榨一斤煻？
女人犹豫了一下才答,大约八斤到十斤.
那你的红糖一定是假的.
卖糖夫妇勃然变色：你买不买？不买走开,别捣蛋.
曾二倒没生气,大声道：大爷大妈,这红糖是假的.现在一斤甘蔗,街上卖三元,最低也是两块半.就算一元一斤,生产一斤红糖,要八到十斤甘蔗.仅成本就要八到十元,还要加工、运输,六块钱怎么可能买到真的红糖？
那对夫妻已慌了,赶忙收拾,要逃.
曾二拦住喝道：退钱,退货,不然上工商局.
二人不得不退钱退货.交待说,这红糖,是玉米面加糖精做的.
大家对曾二,心生感激.
去年秋天,小区来了位推销大米的小伙子.
他竖起个纸牌牌,万州罗田大米.这是有名的品牌大米,只听传说,实际在市场上没有见过.据说,罗田有十几亩水田,因为一股山泉水浇灌,所产的大米,带有一种自然的清香,古代是进贡的产品.
曾二上前询问,你卖的真是罗田大米？
卖米的小伙子,极为恭敬,鸡啄米似的点头,大爷,你买多少？买得多,我还有优惠.
曾二说,小伙子,你就别瞎吹了,你卖的绝不是罗田大米.
本来好些打算买米的,就停了下来观望.
小伙子愣睛鼓眼,大声道：你这大爷好无道理,凭啥说我卖的不是罗田大米？
你等等,我回家拿真的罗田大米来.果然,曾二端出一碗罗田大米,有种天然淡淡的清香.而小伙子卖的米,是浓香.
曾二说,真的罗田大米,产量有限,每年还未收获,就被政府高价收购.我这米是我的侄女婿在那里当干部,一人有二十斤,给我送了五斤,一直舍不得吃,放着.
你们想想看,天然的大米,怎么会有香水一样的味？
小伙子不卖米了,狼狈逃窜.
小区有个女的,好吃懒做,男人在外地打工,她天天打牌,输得一塌糊涂.一天,街道派人来小区访贫问苦,检查低保是否落实在真正的穷人身上.这个女的,上前诉苦,说她要养老人、孩子,男的打工失踪了,因此生活无着,但低保却没有她,那些背时没良心的居委会干部,不给好处,就不给她办低保.说着说着,伤心地哭了起来.
来人也为之感动.
这时,曾二来了,他说,你们别被她骗了,她说的全是假话.
她男人在外地做钢筋工,每月打两三千回家,都被她打牌输了.
女人一下止住了哭,骂道：老不死的,关你卵事？低保是国家的钱,不要白不要.
正因为是国家的钱,应该给那些真正穷的人,体现国家的关怀.
女人的低保黄了,恨死了曾二,见面背后吐口水,心里暗骂.曾二却不当回事,仍然乐陶陶的,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
最近基层换界选举,我们天海苑小区的人,联名推荐曾二为区人大代表,还选上了.
大家见了他,没人叫曾二、曾二爷了,都统一叫：真代表.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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