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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富二代方面论文范文例文 跟走出看守所的富二代有关论文写作资料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富二代范文 类别:发表论文 2024-02-29

《走出看守所的富二代》

本文是关于富二代方面论文范文例文和看守所和走出类大学毕业论文范文。

丁伟觉得,兜兜转转,摆在面前的还是那条路,“做生意都得玩杠杆” ,父亲遇到的风险,体验的孤独,他也终会遇到

本刊记者 陈洋 实习生 潘晓瑾 顾杰

编辑 孙凌宇 rwzkzx@126.com

去年10月,因为一篇题为“被抓进看守所的共享单车创始人:我已一无所有”的媒体报道,丁伟首次闯入大众视线.

文章以口述为主,在记者着墨不多的文字里,丁伟的故事被概括为——一个喜欢折腾的富二代 ,靠着父亲的投资,跟风创立了共享单车品牌“町町单车”,又因为父亲生意变故,先后遭遇公司倒闭、家庭破产、女友分手.父母被带进看守所后不久,作为爸妈公司股东的他,也被押入看守所接受调查.近30天后,再度获得自由的他,却已是天上地下.

那段故事的结尾,丁伟决定赴京做网络主播,以偿还日渐临近的债务.

时隔一年,我们试图一探,在聚光灯撤走后,他突然脱轨的人生在如何继续;从看守所走出的这一年,因“失败”而得名的他,会如何应对消费与被消费;在刚满24岁的年纪,起落间,是否有东西被改变或愈加强化;以及透过个体的视角,背后是否存在着某一群体共同面临的因果与无常.

一天挣了64000的“网络乞丐”

9月底,在一栋办公楼的9层,我见到了因工作重新回到上海两个月的丁伟.

红格子衬衣,1米82的高瘦个子,跟一年前报道的配图相比,丁伟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不大一样了.在那张由记者抓拍的照片里,他下巴内扣,嘴巴微撇,眼睛直盯向前,显得不可一世.而面前的这位,眼神则舒展了许多.

搬入不久的单人办公室略显空荡,丁伟的职位是“总监”,“管的人倒不是很多,我主要攒资源.”根据公开资料,他所在的这家公司之前主要提供车联网领域的技术和运营服务,今年7月,刚刚被上市公司并购.

加入这家公司前,丁伟的职业是主播,在直播平台虎牙上“熬”过了最难的三四个月.之所以说“熬”,是因为他从来没喜欢过这项工作,准确地说,是“很讨厌”.但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主播更像是一根渡劫的稻草.

“来钱快”曾是他的唯一要求.那时,家里的车、房、地、款,所有资产都被银行冻结,用于破产清算.姐姐已经出嫁,担子大部分落到了丁伟肩上.除了要支付自己和父母数十万的律师费、父母在看守所的各种开销,最重的负担是一笔170万的银行贷款,那是他作为担保人,在2015年前后为父亲贷的.这样算下来,他一个月需要支出十万余元.“单靠工资,我养不活自己.”

最初,从没缺过钱的他,并不觉得这是件难事,虽然暂时很穷,但他自信怎么都能挣到钱.可当他揣着家人给凑的12000元钱回到熟悉的上海,却接连碰壁.很多朋友以为他爸虽然进去了,但一定给他留了钱,所以见面大多是谈项目,像往常一样,找他投资,可后来知道真实情况,便没了下文.

于是,又有朋友提出借钱给他买辆车,让他去做专车司机.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当时挺气的,难道我就这么没用了?就想着,谁都不靠,走得远远的,自己闯.”

他决定去北京做主播,主播符合他“挣快钱”的要求,而北京则满足了他“走得远远”的冲动.为了省下设备钱,来到北京后,他在朋友的直播公司挂了个名,住进了公司的宿舍.

他对做主播是有信心的.在看守所时,为了打发无聊时光,丁伟有时会哼哼歌,旁人觉得好听,便给他捧场.后来混熟了,每次值日坐在最前面时,他还会说句,“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大家听得高兴了,也会给他刷礼物,大多是些香蕉、火腿肠之类的在看守所里有“现实价值”的东西.

出事前,爱玩游戏的丁伟就常在虎牙直播打游戏,数年的重金加持下,他的号级别很高,这为他赢得了不少人气.虽然游戏账号早在需要钱的时候被卖掉,但直播间积累下来的万余粉丝,成了他的新起点.

11月开播的第一天,丁伟就跃上了直播榜的热门.“以前玩游戏,我花钱多,线上的朋友也都是花钱多的,他们一看我出事了,进来了就啪一下刷个两三万,然后大家一看有土豪刷礼物,都会进来看看.”那时,线上的朋友比线下的靠谱,按照三分之一的抽成比例,他当天的收入达到64000元.

媒体采访也成了直播间的人气来源.最初,丁伟只在刚从看守所出来时接受了一家南京媒体的采访,那是他主动联系的,主要为了澄清,“那时候好多人说我带着小姨子跑路了,我在看守所手机也没有,怎么接电话,只能是失联了;又有说我集资买R8,那辆R8都买三四年了……”他不希望自己以后背着这些骂名度日.

可之后,联系他的媒体越来越多,有的还会在采访时带上水果,甚至两三千元的“车马费”.于是,驱动他接受采访的东西开始变化,“那个时候很在意这个,因为没钱嘛,你得靠这个生活.”不同于绝大多数创业者在失败后讳于露脸,丁伟的声音频繁地出现在各式媒体上.

采访时,丁伟大都会提到自己直播的事情.虽然他也会抱怨一些媒体曲解他,报道不负责,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带来了滚滚流量,最终充盈了他的口袋——他在三个月间挣到了三四十万.

丁伟将所谓的“直播经济”分为三种,除了信息不对称和无聊经济,最主要的就是暧昧经济——因为喜欢你,而坚持看你的直播.“像我们男主播,刚开始大家是看热闹,后期坚持给你刷礼物的,就都是女孩了.”

但这种簇拥感没能像最初预计的那样受用,比如一些女粉丝会向他咨询感情问题,这时常让他觉得尴尬又无奈,“我自己都一团糟,我前任现在还在撕我呢.”前女友在出事后不久离开了他,中间又经历颇多曲折反复,他将二人的关系定义为——四个字,“相爱相杀”;一个字,“虐”.

觉得“虐”的,还有为了聚粉的种种不得已.比如,他会把一些网上的笑话“移植”到自己身上.他觉得这件事的本质不在于笑话讲得好不好,真不真实,而在于拿自己去博人一笑;还有些时候,为了造效果,他需要做一些自己看来很傻的事情,时常假到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跟拿着高等级账号直播打游戏的“王者”心态不同,也和在看守所直播唱歌打发无聊的状态迥异.3个月里,丁伟接触到了至少10个同性恋.最初,他们只是在刷礼物的时候,亲昵地称呼一声“弟弟”,接着就会私下加好友,拉丁伟聊天. “哪怕很不喜欢这人,哪怕这人很丑,你还得陪他聊.关键是,1个你可能就很烦了,如果是10个、20个,每天这么找你,你烦不烦?烦,你也得维系他们,因为你需要钱.”

在丁伟的直播间,刷过礼物的人可以加入粉丝群.在这里,和大多数主播一样,丁伟会完成粉丝群的转化,也就是卖货,而卖什么,主要看各家手上的资源.丁伟最早尝试的是朋友代理的进口牛肉.

一般,3万左右的关注量,会刷礼物的大概有10%,而这10%里最终会下单的也就几百人,一盒挣60元,月收入通常为1-3万.为了拓宽客源,他又瞄准了群.他会先注册一个号,专门加些做吃喝玩乐内容分享的群,再用另注册的一个号来加人私聊,通常下单的概率为1%.

“网络乞丐,”如今的丁伟描述起自己当时的状态不乏刻薄,“就跟跪着找别人要钱没什么区别.有钱的时候,你感觉不会做这种事;当你必须要拿出那么多钱,又没有别的办法时,你就会很极端了.”

有一次,在直播的时候,丁伟没绷住,直接哭出来,“就觉得我他妈都这么累了,还得在你们面前强颜欢笑.”那次崩溃最终以一种意外的方式收尾.“我一哭,那礼物刷刷的.”暴露脆弱成了点燃暧昧经济的催化剂.那次之后,丁伟直播时又哭过几次,但他否认会刻意制造类似的场面,而是“真的是忍不住”.

某种程度上,做主播既是稻草,也是跳板.

创业的想法,丁伟从来没有放下.按计划,做一年主播,用攒下的钱滚雪球,便是将来项目的启动金.项目他都想好了,灵感来自他无意间刷到的一篇文章.该文介绍了国外的一项建筑设计,即通过动态框架,让打开的窗户扩展成一个露天小阳台,可用于阁楼、别墅等户型,以增加使用面积.丁伟觉得技术不难实现,他想自研生产,把他眼中这个“能应用在任何一个家庭”的产品搬到国内.

但一年后,创业的想法还是被搁置了.

今年过完年,手头没那么紧张了,丁伟决定不再直播.媒体的,让他陆续得到了一些工作邀约.虽然看起来,很多人都指责甚至戏谑过他,但他觉得,还是有人看到了他在遭遇变故后表现出的坚强.无论是否真正认同,这都意味着机会.

丁伟打算抓住机会.事实上,与现在的老板第一次见面时,丁伟便主动推介了自己“窗户变阳台”的项目.老板没听完,直接提出让他加盟做一个汽车消费金融的项目.待遇优渥(近3万元/月的底薪加上股票),丁伟无法拒绝,于是,窗户的项目暂被尘封.

后来,从人事主管那里,他了解了老板的一些过往,“他发家也是很苦的,最早口指头上的事都有过.”丁伟觉得或许正因为此,老板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但他并不打算放弃“跪着”得来的粉丝,只是他不再卖牛肉了,而是转卖珠宝.“之前卖牛肉,从早忙到晚,才能卖出去几十盒,挣千把块;现在只要一天聊两三个,成一个,我就能挣千把块,一个月三四万块,轻轻松松.”他不再花时间维护粉丝,只在现有的粉丝里做转化.后来,他干脆雇了一个人,专门帮他运营公众号,这依然是他目前的主要收入之一.

只是,他并没有放弃等待新的创业机遇,“有些东西是挣钱,有些东西是事业,不一样.”

事业

这不是丁伟第一次思考“事业”的问题,但对于曾经的富二代丁伟来说,在所谓的事业面前,摆的是截然不同的选项.

丁伟的老家泰州位于江苏省中部.丁家从丁伟的父亲丁万青这始经商,最初做的是粮食收购、加工和销售.后来,随着大米利润降低,丁万青开始转做年糕,同样一袋大米直接卖也就挣两三块,加工成年糕,利润能翻三四百倍.

生意越做越大,丁家工厂的加工品类又扩展到卤蛋、素肉串、素鸡等等,不仅给一些大品牌做代工,也会直接销往家乐福、沃尔玛这样的大商超.

和所有供应商一样,丁万青一度对合作方拖欠货款十分头疼,经常要主动送礼,只为让对方早点结账.一来二去,丁万青决定改变规则,牺牲些账期带来的利润,改为全款提货,手上余下的钱,就拿来作借贷.“我爸就想,与其像孙子一样找别人要钱,还不如把钱借给别人,自己做大爷.”2010年左右,丁伟上初中时,父亲开始涉足民间借贷业务.

一开始,出借资金都是自家的,泰州地方小,借款人大多知根知底,年利率在22%到24%左右.日子久了,一些生意上的朋友也开始把暂时不用的钱交给丁万青.随着资金量的增长,来丁家做资金流转的人越来越多,丁家投入的精力也越来越大.

事实上,事后将丁伟一家拖入破产漩涡的“普发创投”正是由其之前的业务衍生而来.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普发创投成立于2015年1月.而依据丁伟的说法,父亲最初成立普发创投,正是受到他的启发.

那时,腻味了大学玩乐生活的丁伟决定回老家找些事做.那是2014年,正值P2P创企井喷,丁伟拿着父亲给他的150万担保金,加盟了朋友创办的瑞银创投.

依靠着平台,丁伟不需要去拉客、拉资金,只需要雇几个风控人员对借款人资质做下审核,最后自己再把把关.在那个P2P的“黄金年代”,丁伟一个月能贷出去三四百万,利润接近二十万.

丁伟的生意引起了父亲的注意,作为家里和公司的绝对权威,父亲的手毫无意外地伸了过来.父子矛盾的典型表现在于,丁万青会经常干涉丁伟对贷款人资质的判断.

多次意见不合、争吵无解后,丁万青在2015年成立了普发创投,直接跟儿子做起了竞争对手.丁伟最终“没玩过”父亲,被“赶”到上海,接手了父亲给他盘下的一家连锁珠宝店.黄金珠宝可以迅速套现,是门安稳的生意.

安稳等于无聊.加盟珠宝店有集团派遣的管理人员,除了进货了去看看,丁伟每天的任务就是上下班时拿钥匙开关保险箱.后来,他直接在保险箱附近装了一个可以语音通话的摄像头,于是,连每天来去店里的两趟也给省了.

珠宝店是找父亲拿1000万盘下的,除开每年向父亲支付150万的利息,剩余的收入都由丁伟支配.闲下来的时间,这位拥有四辆超跑的二代会做些投资.“投资肯定会有赢亏,比如投的餐厅可能一个月亏六七万,会所的话,一个月能挣三四十万.”

一年多后,吹皱平静的是又一个资本风口——共享单车.不过这次,做共享单车是丁万青的主意.

2016年4月,成立一年多的摩拜单车首登上海,一时备受追捧.小橙车的用户里,不仅有希望省下打车费的小白领,也有常年开超跑的丁伟.

丁伟在上海的公寓离珠宝店仅有800米,但因地处闹市,通常他开跑车去店里,堵车就要半小时,到了地方还得找车位,从车库到店里还要再走一段,但如果骑车,五六分钟就到了.因为那时摩拜的投放有限,丁伟便搬了一辆,长期停在车库备用.

一次,丁万青来上海办事,看到连丁伟都在骑摩拜,便对共享单车生起好奇.丁伟简单介绍后,父子俩算了笔账,“我们就觉得哪怕一天就四个人骑,一辆车一天能进账两块,一年就有七百多块.” 据丁伟回忆,父亲很快就决定下手.

那时候的主流舆论,充斥着对共享模式的热捧.早就对珠宝店倦怠了的丁伟很开心,他觉得共享单车起码是互联网项目,这次自己一定能大展拳脚.父亲拍板后,他没有多想,花了一段时间把珠宝店盘出去,就开始投入了町町单车的创业中.

但这次,父亲的烙印依然明显.

12月,当22岁的丁伟顶着“创始人、CEO”的头衔来到南京时,父亲已经帮他开好了头.不仅办公室、营业执照都办好了,父亲还为此裁撤了一个分公司,把员工调配过来.

和其他分公司一样,町町单车没有单独的财务,走的是公司大账.因为财务不在南京,CEO丁伟要了解公司状况,就得通过后台的用户数据.

在父亲公司出事前,他从没意识到财务独立的必要性,“都是自己家,也习惯了,他(丁万青)不可能把这么多钱都放我这.之前珠宝店,也是我取了货后,他把钱直接打给对方.” “自家公司”的理念,也导致他经常为公司事务自掏腰包,且从不记账.

事后,丁伟在对媒体谈到自己在公司的地位时,往往会强调,“我就是一个CEO,实际的投资、财务都不在我这,所以也没有真正的话语权.”即便在他乐于谈论的单车设计上,他的“话语权”也颇为受限.

据丁伟介绍,在町町单车出事前,共在南京铺了约一万辆车,其中9500辆是亮绿色车身配橙色轮毂,500辆是金车身配白色轮毂.前者是父亲主导的设计,丁伟翻出手机里的照片,一脸嫌弃地递过来,“你自己看这个颜色有多丑.没办法,跟我爸拗不过来.”

丁伟并不甘心,喜欢玩改装车的他对审美很有自信,后来他“偷偷摸摸”在苏州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开模,做了500辆,“你看我们俩做的,档次也差太多了.我这批车,往学校里面一丢,两三个小时全没了,就是因为太好,被好多人都藏家里了.”他觉得被“藏”主要因为量太少,他有些惋惜,“也怪我,没办法形成量产,如果所有绿车都变成黄车,他们还抢吗?”

但很快,颜色就不再是问题.因为无论是深绿还是金黄,都被隐没到了漫天的橙、黄之中.几乎是一夜之间,开着保时捷跟车投放的丁伟眼前就出现了数万敌军.町町单车的首次发布会开了没到一个月,ofo、摩拜相继登陆南京.摩拜当时就喊出,要在市区密集区域,争取每一百米都能看到一辆共享单车.

町町措手不及.当时,父子俩之所以选择落地南京,除了当时的南京还是块“无主之地”,一个重要的原因便在于丁父的人脉.“当时做的时候,政府是跟我爸说好了的,肯定不会让第二家进来,扶持本地企业,但是他们2万辆车,什么都没说,啪就进来了.”

相比摩拜和ofo,全部依赖自有资本的町町在铺车数量上毫无还击之力.那时,创立近两年的摩拜已经密集获得了6轮总计数亿美元的融资,背后汇聚的各方投资者多达两位数.虽然根据丁伟的说法,当地政府一度信守承诺,尝试清理;但政府一边收,他们一边铺,直到收来的六七千辆车整整堆满了江中的一个岛,政府只有转为数量约束,甚至罚款,但也没能阻挡他们的扩张.

“防护罩”失效,“1万辆车跟5万辆、10万辆车打,怎么打?”丁伟不得不变换思路,他希望通过资源合作把战场拉得更长,比如开发电助力车,并利用原有的市政公共自行车桩来充电;跟大型商超合作,进一步推出共享汽车;同时,积极推进对外融资.

但没等想法付诸实践,便已地覆天翻.

接着发生的事情,早已在一年前的报道里被无数次重复.按照丁伟的说法,去年3月,因老家的一家P2P平台宝鼎财富被传“跑路”,一时引发投资者恐慌,丁万青的普发创投遭遇挤兑,老赖趁火打劫,丁家措手不及,百般腾挪后,最终资金链断裂,町町单车被牵连调查.

5月份,丁万青夫妇因涉嫌非法集资罪等被警方带走调查,3个月后,自杀两次未遂的丁伟也在福建朋友家中被警方带走协查,跟父母关进了同一间看守所.24天后,他率先被释放,丁万青夫妇则至今仍被羁押在看守所,等待.

町町的故事戛然而止,一同戛然而止的,还有丁伟曾经试图在共享单车上短暂释放的自由假想.

二代的命数

“一般人如果被问,‘你长大有什么愿望’,他可能会说,‘我以后要当’,‘要当老师’,‘当医生’,像我们就不会想这个问题,因为知道长大以后干什么——就是做生意嘛.”

当然,“做生意”并不意味着“接班”,在丁伟的老家泰州,二代接班有着明显的时间节点——婚后已育,而“没结婚”的一律被视为“小孩”.但“小孩”只要毕业,在家就不能闲着,往往需要帮家里送送材料、打点打点关系,作为“自家人”看看店,也会做些朋友间的投资.

这往往会伴随一些问题:第一,“小孩”在成长,父辈在老去,曾经维系其间的仰视和认同在消解,“小孩”会有自己的想法;第二,作为“小孩”,一方面,你很难突破父辈的权力屏障,另一方面,在尚未完成现代化企业改造的背景下,同样突破乏力.这通常又会带来两种结果,有的人受困于此,最终撒手挣脱;有的则斗争无果,终被驯服.

曾经的丁伟介于二者之间,思想上向往前者,行动上却倒向后者.

提到父亲丁万青,丁伟经常用到一个词——“独断专行”.他觉得,早年间,这代表着敏锐果决,但到了后期,很多时候,就变作了刚愎自用.

据丁伟介绍,生意出事时,丁万青的借贷业务已经遍布了江苏十几个城市.“在我们那个小城市,有个把亿在手,他就很飘了,就跟皇帝似的,每天被人捧着,阿谀奉承.他后面的那帮管理也没有反对他的,都是‘丁总说的对,丁总说的好’,我妈妈的意见他也不会听”.

丁伟记得有一次,贷款人的银行流水根本支撑不起还款,但父亲还是不顾他的反对,坚持要贷出去18万.当时账面上的钱太多,如果借不出去,需要垫付出借人的利息.但丁伟不以为然,“你想的是人家的利息,人家想的是你的本金.”最后,这成了笔坏账,丁万青没能瞒住,父子大吵了一架.

还有一次,丁万青带丁伟参加饭局.借款人是公司高管的朋友,每个月只有几千的收入,却张口要贷一年期35万.虽然父亲也觉得有问题,但碍于高管口头担保,还是批了,最终又是笔坏账.

“五十多岁了,他脑子已经糊了.他这种,要么不出问题,出了问题,都是大问题.”

在丁伟眼中,父亲的公司问题还有很多.比如表面上顶着“互联网公司”的名号,其实办公室里大都是跟着丁万青干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头”,还有一些虽然有些资源,但丝毫不懂管理的退休官员,“他们根本不会经营互联网公司.”

不是没想过改变,但向内的阻力也很明显.

“我为什么不在他那公司干?说难听点,公司的人都是看着我拿拿炮长大的,我去公司还叫着我乳名,你让我怎么去管理他们?我一个从小到大生活在外面的人,开个会,他们满桌人操着大方言,我听也听不懂.”

那向外呢?

丁伟提起曾经属于他的一个“觉醒时刻”.那是在上海念大学的最后一年,一次宿醉后,他和四五个朋友围坐在出租公寓的沙发上,突然生发出一种无聊至死的感觉.这些21岁上下的少年已经度过了数个月浑浑噩噩的日子——玩一天,第二天宿醉,第三天接着玩,然后又是宿醉.“就觉得这样玩有点过分了,真不太好,父母都五六十了,还是找点事做吧.”

于是,众人四散,有人开起了宠物店,有人回家搞房地产,有人做了汽车改装,还有人卖起了鱼翅海产,而丁伟则接了那家珠宝店.相比兴趣,丁伟觉得他们这群人选择做什么,更多是依据手中握有的资源,“比如房地产这东西谁有兴趣,但可能刚好能批到哪块地,就可以做.”

据丁伟所知,当时那些项目坚持到现在的,也就只剩下做海产的一家,其余的几乎都没做起来.

“为什么呢?”

“就是……有很多方面束缚我们,比如说……年龄.别人看我们年龄小,就会觉得我们做不了这摊事.比如去国企招标,就不可能派我们过去.在你没有创造很大价值之前,你就是个小孩,你怎么做都是个小孩.”

“会不会你们先天有一些资源优势,但这也会成为你们的束缚?”

“现在财富和权力还是掌握在这些四五十岁人的手上.比如说我现在要找一个公司合作,刚好我朋友圈里有这个老板的儿子.这个时候,找老板的儿子总比从最底层聊得快.”

丁伟接着说了很多,他试图强调资源的重要,试图说明富二代们在利用资源上的敏锐.“但是也有问题,就是这么大的人了,说的比做的快,缺少行动力.”

或许,也因为终局已定.

“我的朋友当中很多年龄都比我大,现在也不会说还自己在外面闯了,基本上也都接班了.”丁伟觉得接班是唯一的选项,“你到最后肯定都得回去,父母老了,你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跟父母做了几十年的基础相比.比如我今天一件事做了3年,每年可以挣个几十万,那你爸爸那事都做了30年了,你是放弃小盘子,还是放弃大盘子?”

现实

至少,如今一无所有的状态,反倒让丁伟有了更多选择.

不再“缺乏行动力”,丁伟现在更多是在“给自己找事做”.刚来新公司不久,恰逢上市审计,原定他负责的项目被搁置,他一时无事可做.不安很快袭来,公司的高管宽慰他,“一方诸侯会有很多城池,也会养很多武将,刚开始不是每个武将都有城池可守,而一旦诸侯拿了新的城池,他就会需要武将.”

在获得自己的“城池”前,丁伟需要证明自己“夺城守城”的能力.因为公司之前做的多是TO B业务,丁伟自觉没有对口资源,借着上市后公司拓展TO C业务的机会,他便开始扫描自己手上的资源,希望能帮公司开拓一些新的业务方向.

某种程度上,这个过程是愉悦的,依靠上市公司的平台,很多之前断掉的资源,又能说上话了.他享受着看到人们收起冷眼、又对他刮目相看的转变.

最近,他挖来了自己之前所在超跑俱乐部的一位高管,筹划替公司组建一个新的超跑俱乐部.为了打响知名度,他成功说服了超跑圈的一位知名网红领衔,还在计划把几位明星拉进来.

“有超跑的人,至少还会有一辆奔驰、宝马、奥迪来代步,也就是说一个人最少有两台豪车.如果我们俱乐部做到300个客户,就有600辆高端车,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养护中心,相比4S店,我们既能做到更低的,还能满足他们对人脉、资源互换的需求.下一步,还可以去做私人会所、进口车专卖.很多东西远比表面上有价值.”

丁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他的微博上又开始频繁地出现派对、豪车、自驾游.“我以前是超跑俱乐部的会员,我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我可以让大家都玩得开心.”

想象中的落差感并不明显,在他看来,从参与者到组织者,只是角色发生了变化.某种程度上,如今的状态似乎更自如了,“即便我们公司不做活动,这些富二代们想组织活动,也会交给我们,帮大家攒局.现在是想见谁,随时都能见.”

这个圈子的凉薄,他不是没见识过.去年家里出事后,他主动退出了前俱乐部的群,但还是有人在群里骂他“败坏圈子名声”.“也有人啪啪跳出来(维护我说),‘人家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跟人家合影、碰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当时因为这,吵了好多架,也看清了一些人.”

可如今,这些在他眼中也都渐渐变淡.“这个圈子最看重的是资源,最轻视的是那些为资源而混圈子的人,所以你要有资源去交换.现在我有上市公司这个平台,就可以跟我以前的朋友进行利益交换.如果我没有平台,就靠我这个人,说难听点,他们能不能答应还是个问题.讲实话,人是很现实的.”

同样被彻底扭转的,还有对钱的态度.

没缺过钱的时候,丁伟讨厌钱,因为那时候,他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甚至找个女朋友,都不知道对方喜欢的是人还是钱.可到如今,自认为“重生”了的他反而觉得,“物质是最重要的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没有人会对你一味付出,哪怕是我现在这个公司,我如果一直给老板挣不着钱,滚蛋!”

甚至他还会想,如果父亲进去前真的藏了钱,或许有钱好办事,一切都会容易很多.

逻辑,依然以一种残酷的形式自洽着.只是,背后是深刻的孤独.“以前,我天天有人叫着玩,生病一下,发个朋友圈,马上十个女孩送粥到我家,我一点不夸张;现在,我搬家一个人,过生日一个人,躺在床上就没人养我.”

相比一年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一无所有但无比自信,他自认已经被现实磨练得差不多了.只是他还是乐观的,他觉得通过经营超跑俱乐部,他又能接触到很多新的渠道和资源,这些都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也只有乐观,“很多人问我,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因为我死过,我不敢再死,那我要活,能怎么办?只有拼,只能靠自己.你不行,就真不行了.”

这股热血不是没有反复.今年4月,母亲就再次让他失望了.“本来我妈是今年就能出来的,没她什么事,但是我妈她傻.她觉得如果我爸本身判十年,她能给我爸承担一点,两个人可以一人五年就出来.结果……”

这一度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我本来想的是,你出来了,我也有个动力,对吧?”他的计划原本是想先保母亲,为此他在母亲身上花掉了一大笔律师费,但希望再次破灭.“你看,人活着是为自己活吗?那为自己活,太简单了,我一个月3000块钱,我也能活,是么?”

但那种“很火、很气”的感觉还是随着时间消散了,“我现在看我爸妈以前的照片也没感觉了,早就没感觉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哭也哭够了.”

现在,他会调侃说,父亲在里面日子过得挺好的.看守所里的饭菜简单,一日三餐都是粥和白菜豆腐,但可以花钱“加餐”,一个月集中送一次.说到这里,笑容再次爬上了脸,“他也想跟别人证明他儿子很优秀.之前我给他写信,也吹点小牛逼,说我现在做得怎么怎么样,还真把我当富豪了.”他笑出了声.

时间在不觉中滚滚向前.最近,媒体的聚光灯又陆续向他投来,他还是像一年前一样,不太拒绝.但接受的动机不再是澄清或是求些补贴,如今,他更希望借着媒体,向更多人展示他“重生”的一面,虽然他觉得如果再等等,可能自己能混得更好.

一档演讲类节目联系到他.接受采访那天,他刚刚收到节目组第一次修改后的演讲稿,稿子的标题部分写着——“霸道总裁复仇记”.相比之前丁伟提交的手稿,节目组做了重新的内容编排,调整了整体的语言风格,一些位置还标上了诸如“播音腔念”这样的注解.

“他们可能觉得我写得不够博眼球吧,你看这写的是什么,”丁伟把稿子递过来,“真实,倒是挺真实,但是这口吻,‘霸道总裁之都市传奇’,闹呢?电视剧啊,还是小说啊.”他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种突出矛盾性和戏剧性的处理会给他“招黑”,“这都是相辅相成的,有黑就有白.”他把这类事情的本质定义为—— “你消费我,我消费流量.”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刚来北京做主播不久,就有一家视频媒体架着长短炮来他宿舍录制.为了给他“清场”,工作人员特意邀请他的十几个室友出去吃夜宵,以便他释放感情.

他并不打算配合,任凭对面坐着的男记者如何频繁地让他回忆女友离开、父母被抓的细节.最后,男记者自己哭了,却没能如愿带动丁伟.“他真的很厉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丁伟感叹了一句.

今年以来,丁伟只崩溃过一次.平时,情绪的盒子被谨慎地密封起来,一切再正常不过,维系平静的方法是不让自己闲着,“白天上班,到晚上,我有时间就会去学跳舞,以后办酒会可能会用到.到11点,我就睡了.”

唯一那次,曾在出事期间给了他莫大帮助的发小来京,丁伟没控制住,喝到断片.第二天醒来时,只发现自己满身是伤,查看,他给自己、爸妈、前任各打了十几个电话.朋友告诉他,他像发疯一样,哭了整夜.那次之后,他给自己定下规矩——绝对不能断片,任何场合都要控制住自己.

但命运这种事情,或许从来就没有控制可言.

丁伟记得,很早以前,丁万青并不想让儿子做生意,他希望儿子能做公务员.家里不缺钱,他觉得公务员每天坐办公室,轻松.

只是,命运像个圈,丁伟觉得,兜兜转转,摆在面前的还是那条路,“做生意都得玩杠杆” ,父亲遇到的风险,体验的孤独,他也终会遇到.

“可能做生意就是条不归路,”这个身上依然背着约130万债务的24岁年轻人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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