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锦瑟流年几更弦李商隐《锦瑟》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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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在微信上看到一个故事：一个年轻的妈妈生下一对双胞胎后去世了,爸爸给两个孩子取名“张一弦、张一柱”,因为妈妈的名字叫“李华年”.“一弦一柱思华年”,这个故事看哭了很多人,也把《锦瑟》这首诗重新带回到人们眼前.按这个故事看,它很可以起到悼亡诗的作用,可是又不是.胡适曾经说过：“这首诗一千年来也不知经过多少人的猜想了,但是至今还没有人猜出他究竟说的是什么鬼话.[1]”对李商隐的诗大家一方面抱怨其晦涩难懂,一方面又欣赏其唯美朦胧,同时又兴致勃勃地探寻着其中的奥秘.尤其对《锦瑟》这首诗而言,主题到底是什么,人们用了索隐法、实证法、参悟法、以意逆志法,得到的不同观点就有十多个.
从苏轼、王世贞的“咏瑟说”,程湘衡和钱钟书的“编集自序说”,聂石樵、贾恩洪等提出“伤唐室残破”,汪辟疆、程千帆等的“自伤迟暮说”,郝世峰、梁枢提出此诗是“听瑟曲有感”,刘大杰则认为是“感伤时事”,还有爱情说、悼亡说、追忆说、楚妾宫嫔说、游历名胜说等等,莫衷一是.
时隔千年,谁也无法真正探究到李商隐当年真实的内心世界.曹雪芹借宝钗之口说“李义山之隐僻”,鲁迅先生也抱怨说：“玉豁生清词丽句,何敢比肩,而用典太多,则为我所不满.”[2] 李商隐在诗歌中是多用典故的,不仅是诗歌,他的骈文也几乎是“无一字无来历”.所谓用典,多是采用意用事、语用事的技巧,而《锦瑟》中用典“意用事”又较多.众多典故排列组合,难于索解,却又总令人觉得“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这首《锦瑟》就是如此.它在朦胧中蕴含着错综复杂的情感,不是一个主题就可以概括得了的.
一、锦瑟之弦 哀怨有谁听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锦瑟”到底有几根弦？有人说是25 根,“无端”意味着弦断了,所以变为50 根.“断弦”在古代有丧妻之意,所以这是悼亡诗.其实《史记? 封禅书》中有记载：“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为二十五弦”[3],人们自此也常用其表达悲哀的乐曲.头两个字就给全诗先定下了基调：哀.然后为什么哀？“无端”啊,诗人自己也不明白,人生怎么就是这样的呢？
至于“五十弦”是否还代表诗人当时的年龄：年近五十,这也未尝不可.实际上唐代音乐歌舞昌盛,瑟这种乐器很常见,据说王氏就善鼓瑟（所以悼亡之说存矣,但全诗非此一叹）,李商隐在其他诗中也经常提到它：“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逡巡又过潇湘雨,雨打湘灵五十弦”.这五十弦,丰富了曲调,也表达着作者纷繁复杂的心绪.瑟曲回旋,“一弦一柱”就似这悲哀的音乐一拍一拍,两个“一”字仿佛回环往复地敲打在心上,让你回忆当年,肝肠寸断.
二、梦幻之境 迷茫为哪般
如果没有诗“腹”,只看头尾,也是一首表达追忆的诗,只是单薄无味了些.正是中间两联赋予了它无穷的魅力、美感和想象空间.但是人们争议最大的也是这颔联和颈联.庄周梦蝶的典故人人皆知,但是这里表达的却不是“物我不分”的哲思.为什么是“晓梦”,李商隐增加了典故中的内容,造出了以前没有的意象.清晨快醒来时的梦都是很短的,就像人短暂的一生,联系上句,诗人四十多岁了,在古代,已经走向暮年,却仿佛活在梦境,还是在表达“活不明白”.“望帝”的典故却有多种版本：有失德让位的悔恨版、被人污蔑的含冤版、还有不忘蜀民的牵挂版.当然,不管哪个版本,都让人深深感受到那种苦苦追寻而不可得的哀伤.大家都是选择一种去阐释这句诗.三种都用有何不可？文化的侵染会让多种意象同时出现在人的脑海中.就如有人和你说个英语单词“snow”,你会想到,翻译过来是“雪的意思”,但有人用中文和你说“雪”,踏雪寻梅、围炉夜话、朋友小聚,甚至葫芦、祥林嫂会一股脑儿出现,这就是中华文化的侵染造成的.望帝的这些流传版本作为饱读诗书的才子李商隐肯定也都知道,一生将尽,一个典故将所有的感触同时迸发是有可能的.所以这里很可能表达了几个意蕴：对年轻时某些事情的悔恨（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晓的事情）、对不被人理解的悲哀（在牛李党争夹缝中的无奈）、对人世间的事情还有值得苦苦寻求和牵挂的（如思而不得的爱情和不得志）,这里都有具体的事件,却被深深隐藏起来了.而且,庄生望帝神秘其人、晓梦春心都给人一片迷茫悲凉之感、蝴蝶杜鹃倒是具体之物,却一个在梦中飞舞、一个叫“不如归去”,再用迷和托两个动作,一个深陷其中,一个万般无奈.如此抒情的意象,只有李商隐能描画出来了.
颈联的典故用的更是有趣.一个词表达了多个典,恐怕只有在李商隐这样“隐僻”的诗中才得一见.上句有珠有泪：沧海遗珠,可以表达自己的才能不被重用；泣珠报惠,可以看作是对令孤家族和王元茂的知遇之恩的情义让他两难.复杂的情感一言而尽,足见用典之妙.且化用了陆机《文赋》“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自然过渡到下句,使上下句浑然一体：植玉求归是追忆曾经美满的婚姻,美玉深埋是怀才不遇.于是,蓝田日暖,良玉生烟,远看云气蒸腾,近看一无所有,一如渺茫的人生.渺然而去的有爱情、亲情、恩情,也有梦想.这一联的对仗更是登峰造极：沧海对玉山,沧海桑田的对比更显出上一联的人生苦短,有山有水、有明有暗、有珠有玉,令人惊艳.
在颔联和颈联中,杜鹃、蝴蝶、海上明月,美玉、明珠、云气蒸腾,如梦如幻的意象还真像一颗颗光晕迷蒙的珍珠,串起来看：
人生短暂如梦,让人迷茫（梦蝶飞舞）,苦苦追求（望帝啼鹃）过的种种现在都让我哀伤无奈,那些种种都有什么呢：志向、梦想、情义（明珠美玉）……现在却都失去而遥不可及了（如泪如烟）……表面上片段般的几个典故,其实有着极强的逻辑性,甚至还蕴含了种种具体的事件,只是李商隐表达的太诗意、太美了.
三、“此情”之情 千年化千端
迷茫的“晓梦”、悲伤的“春心”、珠与泪、玉与烟都是对华年的“追忆”,承接了首联,而最后的“惘然”也在这些描述中落到了实处.所以,这首诗的主题是“复义”的,我也同意这首诗是“自伤”,但伤的不只是美人迟暮将军白发、爱妻离去情义两难,还有很多复杂的、难以用语言表述得清的情感,甚至事件,是千头万绪一时间的迸发.
它以因锦瑟而追忆流年“起”,以人生迷茫和各种复杂情绪“承”接这个思,以气势磅礴、如梦如幻又暗喻各类事件的景象“转”,这“转”中巧妙包含了所有“思”的内容,和人生幻灭后留下的眼泪和迷茫.最后“合”在“此情”句.“此情”在这里没有具体指向,是一股脑儿涌出来的前尘往事,这些情绪的一刹那同时迸发,并不奇怪,最让人恸心的却是第一句那两个字“无端”...... 缘何？“无端”才有“惘然”.往事尚可追忆,年华却一去不回,当时“惘然”,到可追忆之时清晰了吗？这才是万古难破的谜题.
所以,千年之后,当我们捧起这首诗,即使不去深究典故,也会在自己的人生中找到情感的共鸣,读出一首只属于自己的《锦瑟》来.千万个人心中的锦瑟自有千万种情思,五十弦恐怕也弹拨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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