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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还有多远本科论文怎么写 与土离我们还有多远有关自考毕业论文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还有多远范文 类别:发表论文 2024-02-08

《土离我们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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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风景并不会行走,即使秋空的云朵也不易流散——孤悬于海子一样湛蓝的天幕,远远地羞涩地打量我们这些闯入者.云的样子一如牧区的孩子.听到吉普车的马达声,这些孩子像羊粪蛋似地滚出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他们远远地观察着外来人,眼睛眨也不眨,用牙咬着衣襟.

在草原上,行走的是我们乘坐的吉普车和面包车.草原上的山形水势,造就得浑然大气.眼前的一座山,在草色的金黄中漫漫矗立起来,可以驱策坐骑一口气跑上山顶.这样的山自然不崎岖,也不勉强.草原上的景物无一样在眼里看着勉强.河流像一条镀银的鞭子曲折而来,草地在秋风中苍茫而去.所谓山——其实是丘陵,只在草地的背景下起伏而已.若在黄昏,天空将暮色像铁锅一样罩在草原上.在弧圆的天边,如有火烧云,地平线上便翻腾熔流的金汁.如宁静无云,天幕则一派澄蓝,浮几粒金星,天地之交是白茫茫的光带.

在草原俯仰天地,很容易理解生活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信神,为什么敬畏天地.人在此处是渺小的.在暮色中,你若发现一个牧归的人在行走,那个移动的剪影,无异于一株树、一头不关四季变化的狼或狗,或如帕斯卡尔较体面的说法——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苇草.站在草原,会感到这里的主人绝不是人,而是众生.你能够理解,蒙古人赶着羊群漫游,人与羊那样和谐,已然融为一体.在天地威重的注视下,人仿佛不敢凌驾于其他生灵之上.外边的人还会发现,居于草原深处的蒙古人为什么谦逊,即使高龄的老人也很卑微.在他漫长的一生中,骨子里浸透了天的辽远和地的壮阔,他只能缩紧筋骨劳作,仰仗天地活下去.最好的人生姿态莫过于谦逊、你如果仰面躺在草地上,咬着一根草茎痴望高天,这时有人走来向你皱眉瞪眼,宣布指示或发脾气,你会觉得他的举动古怪、可笑以至于软弱.这里只能顺应天地,而无法在天地的睽视之下树立所谓人的权威.因此,在草原上无法开展“文化大革命”,因为人的力量过于单薄,缺乏天安门广场那种人头攒拥,也没办法群情激奋了.克什克腾草原,任何一个嘎查(生产队)的草场都比天安门广场辽阔.在牧人的眼里,朝岚暮霭,流年丰歉,山高水低,人世悲欢,必由一只比人的手更有力的手、比人的脑更深远的脑在安排.有关神的事迹或心迹,蒙古人并不热心追问.不像在实证主义影响下的西方人到处探听诺亚方舟在哪里,耶稣是不是真的复活了.蒙古人目睹了眼前的秩序,以为是大道,便默不做声了.这种顺应,使他们的人生观更近于老子的哲学.草原的景物,熔铸了蒙古人浑和自然的个性,蒙古人也给草原的天廓地辐贯注了懒散厚重的心思.可以说,江南园林全由勉强而来,炫耀着人的机巧,因而那里精明的人们常常恨自己不够精明.精明的结果是更多的钱或名.在草原,钱只是天地手指缝漏下的微不足道的副产品.老天爷垂爱施舍些雨水,草儿长起来,牛羊肥了,牧人就有日子过.

  一辈子生活在白云底下我离开老家好多年,有时遇到别人的探询:你老家什么样子?到处都是草原吗?我答不上来,迟疑,不知从哪儿说起.我迟疑,是由于草原没法描述,它宽广而且单一.草原静得好像时间都在打瞌睡,低头看,一朵小花微微摇摆,像与别的花对话,蚂蚱随人的脚步弹到半空.回头看,人的影子被拉出两米多长,这是早晨.躺在地皮上的老鸹草的蓝花在见到阳光之前还不肯开放.说草原,谁都说不流畅,只有旅游者才会说出一些观感,就像说大海,怎样才能把海说清楚呢?给每朵浪花做上记号,便于你的讲述吗?海边的人说不清海有多少朵浪花,每朵浪花长什么样.像吉尔博特说的:希腊的渔人不到海滩嬉戏.草原在每个人心中都不一样.对家在草原的人而言,它是故乡,而非旅游区.草原于我,是一团重重叠叠的影像.想到马,马在奔跑的马群里转身,鬃毛挡住偏向一旁的头颈.想起四胡,蒙古人的英雄故事从四胡的弓弦声中款款而出.说书的屋子有漆黑、漂着茶梗的红茶缸,旱烟的雾气缭绕着牧人一张张倾听的脸.说书人惯用嘶哑的嗓音,像上不来气,医学称为呼吸窘迫或肺不张,而他有意如此,嘈杂的琴声接上他后半截的气.我想起冰凉的洋铁皮桶里的鲜牛奶;想起天黑之后草叶散发的露水的气味;想起饮水的羊抬头叫一声,嘴巴滑落清水的亮线;想起草原的夜晚真黑,人像被关在带盖的箱子里;想起马,桩子前雪青马的蹄子踏出新鲜的黄土.

这些记忆像解体的卫星碎片在大气层里茫然飞翔,没办法把它组合成完整的故事.我能跟问我的人说这些事吗?别人听不懂.还有磨出好看花纹的榆木炕沿,漂在水缸里终年湿沥却不腐烂的葫芦瓢,小红蜘蛛正在房梁上拼命奔跑.

我读过一篇国外语音学家的文章,说结巴是因为元音和辅音急于一起冲出来,结果堵车,谁都出不来.我对草原的印象也像一个口吃者——印象的雪球堵住了大门.今天我对草原的记忆只剩下一样东西——云.地上的事情都忘了,忘不掉的是草原无穷无际的云.骑马归家的牧人,挤奶的女人,背景都有云彩.清早出门,头顶已有大朵的白云,人走到哪里,它追到哪里.老家的人一辈子都在云的底下生活.早上玫瑰色的云,晚上橙金色的云,雨前蓝靛色带腥味的云.他们的一生在云的目光下度过,由小到大,由大到老,最后像云彩一样消失.云缠绵,云奔放,云平淡,云威严,云浓重,云飘逸,云的故乡在草原.在异乡,我见到的最少的就是云,城市灰蒙蒙的雾气屏蔽了云.偶见零散的白云,一看就是进城串门的乡下云.有一次,我跟大姑姥爷到林西县拉盐,我躺在牛拉的木轮勒勒车里睡觉.大姑姥爷突然停车,拉我起来看.我问看什么?他指着天:那两朵云彩打起来了,像摔跤一样.我看去,两朵云立在天边,如决斗.他坐下抽烟,乐.看云打架比看人打架文明.他跟我说话间,云没了,大姑姥爷很惋惜,把烟袋锅掖进裤腰带,连吐几口唾沫.那年我七八岁,他七八十岁.大姑姥爷跟猫狗说话,跟豆角说话.他曾说,每个死去的人都会被云接走.他告诉我望云要带敬意.云打架让他乐了,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像掰开的西红柿一样.  走马阿鲁科尔沁我和云登骑马在草原闲逛,我骑亚麻色白鬃的黄马,他骑杂花马.今年雨水好,草原一下子把五年的草都长出来了.我俩互相看,像各自坐在马的小舟游在草海.马头一颠一颠,草叶和野花划过马肚子.草香从鼻孔钻进身体,在血里溜达,人的脸色看着红扑扑的.这是青草汁液与阳光调和的香气,有舒缓广大的甜味.呼吸吧,让肺在这儿享享福.

前面的草丛摇动,走近,见到一队人拔草前进,有男有女,像一家人.他们手里拿着小煤气罐、折叠桌,牵着羊.草没过了他们肩膀,两辆越野车被草遮掩.一问,知道他们野餐来了.再交谈,我吃一惊,他们从北京开车来的.北京——河北——赤峰——阿鲁科尔沁旗,有雅兴.一位头顶大铝锅的北京男人说:“我们找有泉水的地方支上锅,炖肉.遍地野葱野蒜野花椒,采点往锅里一扔,齐活.”他做个陶醉的表情,拍拍衣兜,里面装着扁瓶小二锅头.

太阳升高,小黄马脖子上沁出汗珠.我们来到一座树木蓊郁的山下,云登说这个地方叫百兴图,蒙古语为有房子的地方.房子不稀罕,我在山脚下看到两口辽代古井,石砌的六棱形井口,这个稀罕.拿辘辘舀点水饮之,没想到在这儿喝到了辽水,甘洌.井边有三块长方形石头砌沿的菜畦子,云登说这是辽代留下的菜地.啊,人家辽代就开始吃菜了.我揪一片碧绿的小白菜叶丢嘴里,没吃出辽代味道,还是菜味.在这个旗的博物馆,我见到辽代白釉穿带瓶和紫釉鸡冠瓶,从本旗耶律羽之家族墓出土,被定为国宝.手抚辽井和辽菜畦子的石头,想象契丹人汲水收菜.大野苍茫,觉得这里比文物更有古意.

马拴榆树上,我们俩登山看洞.云登说山腰有九个洞,他领我进的是凉风洞.进洞底,身上凉意澈彻.云登从防雨绸兜子里掏出一把鸡毛,取一根放地下,那有自然形成的石孔,鸡毛飘飘忽忽飞走了.云登说,这地方自古以来就冒凉风.我拿一根红鸡毛试之,鸡毛扶摇上举,也上天了.想起为河北省一家农业合作社写过的按语——“谁说鸡毛不能上天?”真上天了.他一根我一根,我俩蹲着把一兜鸡毛全吹跑了,好像这个洞里来过狐狸.昨晚上,云登特意杀了一只鸡.出洞绕到山的西边看,山下风景太美啦!无边的大草甸子,分布几十个湖泊,大的约几亩,小的一间房子大.草绿湖清,鸟群翔集,湖面浮着小块蓝天白云.云彩从这个湖飘到那个湖,越洗越白.丰饶的地河在草原底下牵着手,举起这么多湖泊,吸引小鸟飞来跳舞唱歌.我和云登走了十多里路,见到村庄.他说:这个村里有好东西.我问:是每家屋里都冒凉风吗?他笑着摇头,说你去了就知道了.走进一家院子,窗前拴着十多匹马,停着一排摩托车.我们上屋里,见炕上炕下全是人.扎头巾的妇女、端茶缸子的老人、站立一厢的儿童们把目光投向坐在沙发上的人.这个人身穿滚金边蓝缎子蒙古袍,手拉四胡,正说蒙古书.一问,这家遇喜事了,儿子考上医学院,请说书艺人庆贺,就像汉族人逢喜事请戏班子唱戏一样.小时候,我爸领我到六道街的蒙古说书馆听过蒙古四胡说书.一间大青砖瓦房,屋里放十几排板凳,供应奶茶瓜子,听众满座,听艺人说书.当时我看到满屋子屏息凝神的脸,时而欢笑,时而悲戚.屋顶吊着煤油灯,这些面孔陷在深深浅浅的光影里,如雕塑一般,十分生动.蒙古四胡说书又称乌力格尔,是艺人拉琴唱着说的,押韵,是优美诗篇.唱词叙述传奇故事、神话人间,宣扬惩恶扬善、有情人终成眷属.许多艺人喜欢以嘶哑的烟嗓行腔,与四胡浑厚的琴声相契,东部的蒙古老百姓对此十分着迷.我曾祖母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后来我知道她的见闻主要是跟“胡尔奇”(说书艺人)学到的.书说完,村主任巴图让我和艺人一起到他家吃饭.在他家又见到了五六个说书艺人.我问巴图:村里为什么来这么多艺人?巴图说咱们村有两户人家孩子考上大学、一户人家房子上梁,请了三位说书艺人.那几个年轻人是艺人徒弟,学艺呢.

杯盏一番,几位艺人接着说书.穆日根说蒙古族史诗《江格尔》,雄浑悲壮,有如大河在月色下奔流.却金扎布说《薛礼征东》,唱词里有“薛礼上炕呀喝了碗奶茶,吃两块奶豆腐点点心”这样的妙句.乌力格尔的特色之一是好多作品说的是汉族故事,如《隋唐演义》等等.这时,我心里有一个问题,乌力格尔是口头文学,是师傅一句一句教出来的,我以为早就失传了,怎么会冒出这么多艺人呢?巴图告诉我,他们是旗里民族职教中心的学员.这所学校连着办了好多届说书艺人培训班,还在办.我很惊讶,好像行走中闯进一个藏珍宝的山洞.眼前这些身穿华丽蒙古袍、口若悬河的艺人,原来是种地、放羊的牧民,如今成了艺术家.让人感动的是他们把祖先原汁原味的文化带到牧民的身边,这些文化是琴声,是赞颂与喟叹,是旱烟和红茶的混合气味,也可以是“薛礼”.全球化所向披靡,有多少文化已成绝响?好在阿鲁科尔沁旗还留存民间文化的种子,在百姓身边发芽.

下午,巴图把我们送到阿鲁科尔沁旗民族职教中心,校长张勤领我们参观了学校建立的“胡仁乌力格尔艺术展览馆”,里面陈列着与蒙古四胡说书相关的乐器、艺术家照片和文物,记录这一门艺术的源流.这个展览馆全国唯此一家.我们又听了培训班的一堂课,老师是从吉林省聘来的发证的民间艺术大师,20多名学员来自阿鲁科尔沁旗、库伦旗和科左后旗等地,都是年轻牧民.老师讲授用四胡模仿风声和马嘶声的技法,又讲了演唱与演奏之间的旋律对位关系.

张勤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他介绍说:乌力格尔是流传于东部蒙古族地区的大型口头文学艺术,有几百年历史,这几十年间衰落了.学校出于抢救保护的考虑,建立了一个乌力格尔即蒙古四胡说书的传承教学基地,开办培训班,组织研讨会和田野考察,培养了一批学员.学员们开始在通辽、北京、呼市等地的蒙古文化演出场所演出,更多人在牧区演出,也有学员上电台录音了.张勤说,全国现在会说乌力格尔的就那么几个人,再不薪火相传,这门深受老百姓喜欢的宝贵艺术就消失了.楼没了可以再盖,树没了可以再栽,民间口头艺术要是没了,上哪儿弄去呢?有多少钱都买不来.他说话间,我脑子里仍然回响着那些优美的旋律.在牧区,成为一个艺人就成了牧民的偶像,走哪儿都有崇拜的目光.这些学员是幸运的,在这里免费学习说书艺术,不光学到一门技能,还传承了文化.第二天早起跑步,我看见一群蒙古牧民在天山镇边上的枣树山脚下祭敖包.他们给敖包献上了石块、奶食品、酒和鲜花,他们虔诚地一圈圈移步转诵.男女老少,肃穆虔诚,远看如一幅油画.祭祀的时候,他们的心浸在文化里,每个人都情愿沐浴在自己的文化河流中.文化表面看是艺术样式,内里是族群的心灵滋养,是他们与外部的沟通,就像湖水和草原之间的共生关系.我心里想的是,让乌力格尔鸡生蛋、蛋生鸡,牧民们想听就听得到,像我小时候看到的满屋子那片生动的脸庞.  土离我们还有多远花日村在大雁山的后边.“花日”就是花儿,蒙古语“花”的音译.这个词也是对汉语的借用.蒙古语中,“花日”是花,“讷日”是名字,“觉日”是画,“怒日”是脸蛋子,“夏日”是黄,“穆日”是脚印,“海日”是珍惜,都好记.为什么叫花日村?我问吉雅泰.花日是外号,这个村的人爱种花,实际上叫大雁村民组.吉雅泰回答.花儿——大雁,这些名字都好听,纯朴而遥远,以后人们会离它们越来越远.沈阳航空博物馆附近有一家“ 大雁肉烧烤店”,我看了——心情怎么说呢—— 无论人类遭受到怎样的旱涝灾害,都不必去怜悯,他们曾经对动物这么无情.

我们走上大雁山顶往下看,花日村没什么花,每家门口有三四棵柳树.房子没铺瓦,屋顶的泥巴被太阳晒褪色了,燥白.土埋在地里原本都是新鲜的,土也氧化了.进村,见每家窗下摆四五个木制箱子.不是蜂箱,是花箱.冬天卖橘子的木制包装箱,里边垫一层塑料布,盛土栽花.

这些土可了不起.吉雅泰说,草原没有土,是图卜勋老汉套驴车从外地拉来的土.草原没有土吗?这真是个奇怪的说法.广阔的草原怎么会没有土呢?草原难道是塑料的吗?然而,草原真的非常缺土,或者说绿浪翻滚的草原只有薄薄一层表皮的土.这层土珍贵呀,它是无数青草用根须编结的半尺厚的土毡,是草原的衣裳,下面的流沙无止无休.鄂尔多斯草原水草丰美,它也是央企主力煤田的所在地.《半月谈》杂志2010年第10期报道:“那里有上湾、榆家梁等千万吨级的矿井,高管每年拿几十万元的工资.采矿的结果造成地表塌陷,植被枯死,水源渗漏,土地不长草”.没土了,怎么长草?煤矿开采区的牧民背井离乡,生活穷困.煤采完,草原失去黄金般的土,将变成永远不适合人类和动物生存的无人区.

蒙古人珍惜草原,包括珍惜这一层薄薄的土,它是草原有血有土的皮肤.剥掉这层皮,草原就死了.祖祖辈辈鲜花盛开的故土,死在了GDP上.GDP变成了剥皮抽筋的代名词.野花在草原盛开,野花只用它自己脚下的一盅土.它怀抱自己的土,死后又用枯萎的枝叶填充自己用过的土.除了土,野花一生什么也没有,它们知道报答.牧民们不挖草原的土栽花.草原的花儿比海洋的浪花还多,还需要在自己家里栽花吗?要想栽,自己去弄土吧.就像花日村每家门前摆的木箱子,土像在河床里那样细腻,挤在木箱里,举着娇艳孤独的花朵,如礼物.图卜勋的家住在村子最东边,比别的家低矮.屋顶西北角已经露天了,还没用泥抹上.门口大鹅叫,老人猫腰从门口走出.他身高一米八多,开口笑,两撇灰胡子从上唇垂下来.看花来了,吉雅泰说.嗨,都是乡下的花.图卜勋双手在裤线上蹭.他的花木箱放在窗台上.一箱秋海棠,个头矮小,紫红的花瓣像蜡做的.一箱三色堇,也叫猫脸花,每朵花上有蓝、黄、白三种颜色.还有一种花的茎像注满了水,躺在土上不起来.它的叶子如小香蕉,肉乎乎的.这是什么花?我问.太阳花嘛.今天阴天,它不开了.老汉说,它的脾气很怪,太阳出来才开花,红的黄的小花.老汉指着那箱高棵的花,这是指甲花.春天的时候,苗是红梗就开红花,白梗开白花,它们不骗人.老汉笑起来,皱纹遮住了眸子.他说,指甲花也有脾气啊.花儿谢了,胳支窝长出一个小口袋,不能碰,一碰就像弹弓那样,把种子射出去了.这是好事啊,吉雅泰说,自动播种机.这个事都是瑙浩做的,老人说.瑙浩在蒙古语是“狗”的意思.我说,狗聪明.不是.老汉喊:瑙浩,瑙浩——跑过来一只白爪白嘴的小黑猫.老汉说,它名字叫瑙浩.秋天了,它上窗台专门碰指甲花那个小口袋,然后去抓蹦出来的种子.黑猫舔舔白爪, 像说“ 是这么回事.”

养花的土是你用车拉来的吗?我问.是,我干不动活了,套驴车拉点土,送给各家种花,也有种柿子的.老汉回答.咋不上草原取土?我问.那不行,咱们从来不挖土,土下面就是沙子.你看那些出夏营地的牧人,他们套牛车走,在这个地方支蒙古包住两个月.回家了,把木头楔子拔出来,土踩实.你在草地上钉一个楔子,拔下来不踩好,这块土就破了,像伤口一样,不长草,沙子从下面冒出来.嗨,土就像肉一样,咱们不破坏它.

什么人破坏土?唉,老汉叹气,伸胳膊指门外,外边来的人都破坏土.他们不心疼土,开矿呀、种西瓜、种药材,第二年再换地方.种过地的土全都沙化了.开矿更完了,河都完了.你拉的土是从哪儿破坏来的?吉雅泰开玩笑问他.我的土不是破坏.老汉挺直腰板说.春天,西拉沐沦河的冰化了,发大水.水退了,岸边留一尺厚的淤泥,我套车把泥拉回来.挖泥也不要在一个地方挖,第二年发水,让挖过的地方淤平.离这儿远吗?远,吉雅泰说,西拉沐沦河离这儿五十多里路呢.图卜勋老汉带着干粮,车上拉着瑙浩,还有——是他家狗的名字,到那里拉土,一回拉五六个木箱的土.

图卜勋笑,他的脸、脖子和胸膛都是红铜色.他举起四根手指,一回拉四箱土,一箱十斤吧.名叫的细腰黄狗跑来,坐地下看老汉伸出的手指.

老汉的儿子和女儿都在日本留学,吉雅泰介绍.

老汉笑着伸出三根手指,孩子在日本工作三年了.他说,看看我的驴车吧.绕到房后,我大吃一惊,驴车上扣一个驾驶楼.铁皮钻眼,穿牛皮绳子系在驴车驾杆上,驾驶人坐铁皮楼子前面.现代化,老汉说.小毛驴拴在车边上,低头吃帆布袋子里掺黑豆的干草.图卜勋套毛驴,和瑙浩迅捷地钻进驾驶楼,坐在人造革长椅上,从风挡玻璃里严肃地向外看.你们坐上吧,绕村子转一圈,老汉邀请.不坐啦,我们谢辞.毛驴抬头,仿佛闻空气有什么味道.南风捎过来草的气味, 我想起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写给小灰毛驴普拉特罗的诗:“这路边的花多美呀.许多牛啊、羊啊,还有人,从这些美丽的花旁走过.而花呢,仍旧立在路旁.花的一生就是春天的一生.然而普拉特罗,如果我们让这些花在秋天也为我们开放,用什么办法让它们永远鲜艳呢?”我见过爱钱财、爱肴馔以及爱珠宝的人.我也见过爱土地的人,但他们仍然把土地当作母鸡生农作物的蛋.图卜勋老人是我见到的最爱泥土的人,仅仅是土,就让他欢喜不尽.村里像蜂箱一样栽着鲜花的土,是他赶车从河边拉来的.而草原上的土,在他眼里是一片不能触碰的血肉.我有些走神了——我所想的是——以后我们的国土会不会没有土了,被风刮跑或被河流冲入海里.土,这个最土气的词将会像矿产资源一样成为珍稀品,应了那个词——“稀土”.春天里,北京、石家庄、沈阳的人为沙尘天气所刮来的土而责怨.细密的土落在人的衣服和车上,让人烦.然而,它们仍然是珍贵的土.以后土搬家了,甚至沉入黄海,永不返回陆地.再往后,刮在人脸上和车上的全都是沙子,想见土已经见不到.这不是妄言,沙漠的风里,没有一点点土.中国人如果为了工业化而丧失蓝天,丧失鱼儿游弋的河流,最后连土都不复拥有,后代会说他们并不需要工业化,他们想有一片有土的国土.成吉思汗陵所在的伊金霍洛旗乌兰木伦镇的108个自然村已经有49个丧失了土,地因为采煤抽水而塌陷,这些村子消失了.

图卜勋把两箱花装到车上,说送给村西的白.驾驶楼里的猫狗把爪子搭在木箱上,花朵在它们鼻子前面摆动,使它们像在嗅花的香气.图卜勋步行,在离毛驴一米之远的地方挥着鞭子.鞭子系一根细细的鞋带,上面拴着碎布条,打上去,驴也不会觉出疼.

责编手记:鲍尔吉?原野以他一贯的睿智幽默、敏锐真诚、生动简约的语言为我们再次展示了独特的草原生活.从日常的、平凡的、不经意间的生活细节、自然景观,发掘出蒙古人的精神内涵,他们藏在木讷外表下的大智慧和他们的世界观、生存观;表现了他们对大自然的那份特有的敬畏,以及他们能够自然而然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的那份平静、坦然与自信.还表现了蒙古人对于草原、对于土地的发自内心的真挚的热爱.如文中《土离我们还有多远》一节,就生动地描写了牧民对于“土”的深爱,以及“土”之于草原有多么的脆弱,读来令人动容.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自然,是鲍尔吉?原野文学创作的主题.

责任编辑 陈 冲

还有多远论文参考资料:

宪法离我们有多远论文

该文结论:上述文章是一篇关于还有多远方面的相关大学硕士和还有多远本科毕业论文以及相关还有多远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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