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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相关硕士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跟老熊!老熊!有关专科开题报告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老熊范文 类别:毕业论文 2024-03-24

《老熊!老熊!》

该文是老熊相关硕士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熊和老熊有关论文范文例文。

小托夫,生于1 994年,青年作家.河南省淮阳县人.作品在《人民文学》《芙蓉》《朔方》《作品》等刊物发表,有作品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数字版)选载,著有长篇《骑着鹿穿越森林》,短篇小说集《去年冬天在坎坎坎弄巴》.

老熊在古镇上摆摊儿,卖的是手工烟.摊子很小很小一个,很不起眼儿的一个小摊子.他窄窄的屁股落座在一只矮矮的小竹凳子上,双膝抵在一只带背绳的木箱上,木箱上便放着些他赖以为生的物什:烟叶、烟纸、烟剪.这三样,就是他多年来赖以为生的物什.他的手很糙,又糙又大,简直像极了一对蒲扇.手虽糙大,却蛮巧,忙活起来一点儿也不见得笨拙.你看,很灵活的一双手!他膝前的木箱上,有一捆扁大的干烟叶,凑近了闻起来挺香,他抽出一片揉碎了,捏到铺好的烟纸上,又是卷又是搓,不一时,一根长长的烟卷就诞生了.不要以为这很容易,没有经验,火候欠缺的人,是搓不成这么好的烟卷的.至多搓成一根皱巴巴、松垮垮的.反看老熊搓的烟卷,烟纸表面光滑顺畅,毫无皱褶,烟草密密实实,齐齐整整,分布均匀,多么饱满挺立的一根儿啊!搓成长长的一根儿还不算完事儿,还要用烟剪来剪断,从中间来那么一下,一剪两开,剪成两截.老熊曾说: “不剪成两截不好卖,谁一口气能抽那么长一根儿?”老熊的烟卖的不贵.可以论根卖,也可以整盒卖.他那一根烟,比市场上常见的厂烟要粗些,一盒里面十根,卖八块,散卖一根一块.买他的烟的除了本镇的老顾客,便是外地来的游客了,他们通常抱着去鲜的态度买来一根尝尝,有的吸不惯,吸完一根就不再买了,有的感觉口感还不错,就再多买一盒或几盒,自己留着享用或者带回去散给亲朋好友.

老熊在镇上摆烟摊有十好几年了,早年间旅游业还不那么兴盛,镇上游客也不多,老熊卖出去的烟卷也少.后来旅游业兴起,游人如织,络绎不绝,每天卖出去的烟卷根数也跟着多了.看着变化不小,生意好了不少,实质上,老熊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善,甚至相反,他的生活要更紧巴了.游客稀少时,镇上的物价低廉,房租和日常消费用不了多少钱就能打发掉,后来短短几年间,房租蹭蹭往上蹿,像猴子爬树一样快,镇上的物价也是如此,一天一个样.老熊时常感叹自己裹烟卷的速度跟不上物价拔高的速度,原本就已经跟得很吃力了,将来可该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老熊的住所已经搬过几次了,早先他住在镇子中心,住的房间也大,二楼那三间民居,全归他住,后来房东涨房价,一下要涨八百块,他负担不起,只得恋恋不舍地搬走了.他在那儿住了有些年头了,对那套房子很有些感情了.搬离的前一晚,他买了些酒,独自坐了喝,边喝边环顾,几欲落泪.他终究是搬走了,搬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木质走廊上的那抹青苔也给铲去了,——铲去墙育在花盆中.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心中很不是滋味.房东踩着楼梯上来了,他把钥匙交还给房东,那种郑重其事的态度,让房东觉得他不是在交还钥匙,而是在交托某件珍贵的事物.房东知他心中不快,便向他解释,不是不愿租给你住,是都在涨价,什么都在涨价,我们不涨价不成,我们也要过活.两年后,老熊又搬家了.搬家的原因也是房东又涨了房租了.接下来的几年间,他又换了两个住所.——都是房租的原因.他后来索性不在镇上住了.镇子由于成了知名景点,民居大多改成了客栈和酒店,房价彼一时此一时,已经让他无法消受了.他搬去了毗邻镇子的一个小村子,在那里居住了下来.

镇上人大都认识老熊.他们对老熊的评价是,人老实,憨厚耿直,没心眼儿,绝不会对人耍滑头.这些评价倒也中肯.镇上假烟多,假烟利润高嘛,商铺里的玻璃柜台上,摆的那些烟,多是假烟,欺瞒外地来的消费者.大伙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也有真烟,只是不卖给游客,只卖给本镇人.本镇人总不能欺瞒本镇人嘛,不然生意还有法做吗?老熊卖烟,一律真,一律是真货,真品,绝对的不卖假烟.他用的烟叶都不差,都不是劣质品,都是一分钱一分货从山里烟农那里采购的,裹烟的过程里也绝对不掺假.不惟对本镇人如此.对外地来的游客也是一样.有的商户就对他说,你也兑点假吧,你论那么真,辛辛苦苦能赚到几个钱儿?都是些大老远跑过来的游客,就算他们知道了你卖的是假货,又能把你怎么着?又敢把你怎么着?任别人怎么说,老熊依然守住自己的品性,不动摇.就是不卖假烟.他宁可自己受点穷,也不干昧良心的事.

老熊瘦.倒不是多么瘦,只是显瘦.主要是他年轻时胖过一阵儿,上了岁数瘦下来后,皮肤就软蹋蹋的,很有些松弛了.皱纹也就多而深了.这样一来,看上去就很觉得瘦.但他的瘦不是货真价实的瘦,而是看着瘦,实际上还是颇有些分量的.起码比人们第一眼看他时留下的印象要更丰实一些.老熊皮肤黑.不是完全的黑,是黑中透红,红是底色,黑是日头晒的了.每天顶着日头坐在那儿摆烟摊儿,伞也没有一把,日子一久,就晒得显黑了.本镇人多不白,要归咎于地理原因.当地海拔高,日光辐射大,让人很难白起来.老熊初来镇上时,对比而言算个“白人”,可那么些年下来,他也和镇上人混成一色了.没人再把他当作外地人了,甚至都忘了他是个外地人了.他的口音也变了.初来时他的乡音很重,他去茶馆喝茶,或去面馆吃面,一开口,总是引起许多茶客食客的注意,没法不注意他,那时镇上来个外地人是件很稀罕的事儿.后来,他张口闭口都能很熟练的说起当地的方言俚语了,连方言里的脏话、野话,他也+分谙熟,只是他不怎么讲那种粗话.老熊的烟瘾很大.他自己卖烟,吸的自然都是自己手工做的.他吸起烟来就像香火鼎盛的寺庙,烟火一刻也不断绝.他接连不断地吸,手中忙活着时,就把烟叼嘴里,手里闲着时,就把烟从嘴里接下来,夹在手中,任烟雾袅袅.他的牙齿本不整齐,不知什么原因还脱落了几颗,由于烟熏火燎的缘故,有几颗牙特别的见黄.老熊脸圆,像面圆铜镜子,眼小,像两粒未成熟的小提子,老熊怕冷,总比别人多穿一层.镇子夏天也不多酷热,别人穿长袖衫,他要在长袖衫上再罩个羊毛坎肩.一冷,他就手抖,他怕冷,不怕热.再热的天气他也穿那么厚,身上既不出汗,也不.老熊爱蓄胡须,脸侧的络腮胡密而多,下颌的那些胡子,也颇厚实,只是和他的头发一样,他的胡子也是白色压过了黑色.他的长发黑白掺杂,编成了一个一尺多长的小辫子,垂在后脑勺那儿.

游客们总把老熊误认作当地人,以为他是当地特色的手艺人,就算不买烟,也会围在他左右,看他怎么做烟,观赏他做烟的整个过程.有的掏出相机来给他拍照,有的还和他合影,蹲坐在他身旁,他会很配合地冲着镜头笑,冲着镜头做出一个还算比较上相的姿势.游客们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老熊的记忆不好.他对于自己的前毕生,竟没一点印象.他是怎么来到这个镇子的?他也记不得了.他想,反正是“走”着来的.他的确是走着来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走到这里他就不想再走下去了,他于是就留下来了.他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这个镇子.人人都有家,都有亲人,我有家吗?我有亲人吗?开初,他也会这么问自己,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再这么问了.这是一种折磨,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徒然耗费神力.关于前半生,他一点印象,一点记忆也没有.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去回忆,也回忆不出来.他往年的记忆不翼而飞了.他的记忆在到达这个镇子后,才逐渐重建起来.他目前为止的所有记忆,都是关于这个镇子的.别人叫他老熊,熊是不是他的姓氏呢?老实说,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初来镇上时,是没有名姓的,别人叫他,就叫他“喂,那个外地的”,为了在镇上生存下来,他卖起了卷烟,那年冬天,他裹着很厚的黑色棉服蹲坐在那儿,蹲坐在他那小小的烟摊儿前,守着烟摊,远远看去确实像一头呆坐着的熊.从那以后,别人就叫他老熊了.

老熊的水性好.因为这一点,多年来他没少救人.游泳在他来说,有点像是天生的,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不记得自己学过游泳,也不知道自己会游泳.老熊刚到镇上时,镇上有户人家的小孩失足落水了,而他恰巧从桥头走过.小孩的呼救声,扑水的挣扎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救人心切,当即从桥头一跃而起跳下水中,向那孩子奋力游去.游着游着,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压根没学过游泳啊,他逃生一般迅速往岸上游去,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水浪冲走,溺亡在水中.他靠岸后,发现身上携带的那只包裹里烟叶已经湿透了.那些烟叶是他上午进山采购的.他爬上岸,水滴从他身上啪啪滴落,他才站直身子,岸上的人就围过来问他: “你不是在救人吗?怎么自己跑上来了?”老熊说: “我是想救人,可我不会水啊!”人们接着说: “如果你不会水,怎么能游上岸呢?”老熊一想,是啊,是啊,如果我不会水,岂不是已经被水浪冲走了?看来我是会水的.他把那只装烟叶的包裹托付给大伙看管,大伙说: “没人动你的东西,放心去吧.”老熊转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次向那个孩子游去.那个孩子被水冲去下游了,乌黑的头发像被水流冲刷的草类一样,忽高忽低,隐隐约约,看不真切.老熊顺流而下急急追赶上去,不负众望,果然把小孩给搭救起来了.不过,那溺水的小孩已经昏迷过去了.老熊把那孩子倒背在肩头,抓住他的脚踝在空地上跑,每跑一步,孩子口中就吐出一大口水,跑了好多圈后,那孩子终于苏醒过来,睁开了眼.当天晚上,孩子的父母带着孩子提了腊肉和排骨去了老熊的住所,深表谢意,

也就是从那次事件后,老熊才意识到自己的水性是很好的.他后来分析自己水性为何那么好,得出两个结论,一是天生的,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二是在自己失忆前就已经学会了.他无法决断到底哪一个是正确的,但他觉得后者更接近真实.他倾向于后者.天生就熟识水性的毕竟没那么多吧,他认为自己不会那么幸运.

他的烟摊离横穿古镇的那条亘古不息的河流很近,一眼就能够张望到河的两岸.或许正是离得近,看得着,他才总能第一时间获悉有人落水的消息.因而,他也总是最早到达现场的那批人.他救起的那些人,以自寻死路的居多,多半都是自愿投河的,失足落水的毕竟为数不多.他弄不懂那些人为何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偏偏要寻死觅活的.他一个丢失了前半生记忆的人,都没有想不开,他们为何事而那么想不开呢?活着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吗?那些投河的人被他救起后,很少会登门感谢他.他们或是出于羞臊,或是出于别的原因,有些无颜再面对他.看见他就躲得远远的.他倒也不在乎.他救人图的也不是别人的感谢.镇政府倒是派人给他送来几面锦旗,写着“乐于助人” “见义勇为”之类,他统统塞到床褥下,并不悬挂起来.

早年被他救起的多是当地的镇上人,鲜有外地人.镇上人中又以妇女居多,她佃多半是受了家庭的委屈,一时赌气,才寻短见.也有不堪忍受丈夫的毒打而寻短见的.当然,还有一些是出于别的原因.镇上人迷信,对死也迷信,认为上吊死或喝农药死都不好,只有溺死这一路才算过得去.溺死要么投河要么投井,镇上是有一口古井的,不过已经干枯了.所以选择投河的就显得多了.那条河的水质很浑浊,泛着黄,但鱼挺多.人们说,那河水之所以浑浊,正是被那些鱼给搅和的了.

河流穿过镇子,前后各有一座桥,是新桥,中间也有一座桥,是座古桥,有六百余年的历史了.那座古桥是石砌的,桥一侧背阴处锈满了青苔,桥面宽大厚实的方形石块,被岁月被人、马、车轮踩踏得光滑锃亮,日光一照,白光闪闪,似一地碎银.老熊就在古桥那儿摆摊儿.虽有三座桥,可镇上凡是投河自尽的,都是选择来古桥这儿.不知为何,总是来这儿.有人看出来规律了,就对老熊讲,老熊,你知道为何投河的都来古桥这儿吗?老熊自然是不知道,回答说不知道.来人就现出得意的神色,进一步透露道,多简单嘛,是因为你老熊在这儿摆摊儿啊!老熊就想不通,别人寻死觅活的和我有何想干?你想想嘛,来人索性兜底交代出来,在新桥投河,没人及时搭救,在古桥这儿,有你老熊在这守着,还能当真淹死不成?你老熊难道见死不救?那倒也是.老熊心想,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淹着了.

老熊后来也想明白了.那些投河的人,心中自有苦衷,郁闷,这是不假,但大部分都不想真的就此与生命了断.多半还是对生抱有一丝希望的.当然,也有极个别利用投河来威胁另一方的人.比如嗜赌如命的古阿大,他负债累累,在镇上欠了很多钱,被上门讨债的逼急了,他就投一投河,以死相逼.债主们怕闹出人命,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也就不再追索得那么急迫了.留下了缓和的空间.再比如双野多的妻子小翠,常年遭受婆婆的冷眼和,生活如履薄冰,苦不堪言.她投过一次河后,婆婆幡然醒悟似的,痛改前非,对她的态度果然好多了.

老熊才不在乎别人是出于哪种原因投的河,只要被他看见,他总是不能束手不救.那么些年来,他救起的人实在不算少.古桥的石栏,是他的跳台,溺水者在下游,他就踩踏右侧的石栏为俯冲助力,溺水者在上游,他就踩踏左侧的石栏,他踩踏石栏踩踏出来经验了,落水时的水花很小.早年他救人时,每每从石栏上一跃而起,砸入水中,溅起大片水花,在与水面接触的一瞬,面部肌肉被撞击得生疼,像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眼冒金星,不辨南北,同时五脏六腑也止不住晃荡,不消停.但随着经验的积累,他后来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了.在起跳的时候,他屏住呼吸,下落的过裎中,让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尽量垂直而准确的落入水中,与水面的接触也尽可能减少了.

谁也不曾料到,那么古老的贫穷的凋敝的偏僻的一个古镇子,风向一转,竟成了热门景点.伴随着镇上旅游业的兴起,社会风气的逐渐开化,镇上人因一时想不开而投河的越来越少了,几乎没有了.大家帮f亡着开店挣钱,银匠铺,首饰铺,面铺,糕点铺,衣铺,满巷子都是,客栈,茶馆,酒馆,酒店,满街都是,大家的目标都很一致,挣钱,挣钱,挣钱.游客越来越多,带来的钱财也越来越多.大家都挣得盆满钵溢.但是不够,远远不够,大家对金钱的索取不会感到知足,所以,还是拼了命的挣钱.妯娌间、兄弟间、家族间、夫妻间、婆媳间、邻里间,失和的少了,也就少了许多争吵,少了许多斤斤计较.大家忽而都大度了,不再锱铢必较,不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执不休.大家从前都过过不少苦日子,生怕风向再一转,把财运转跑了,所以每天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只有看到了钞票心里才踏实.

镇上人投河的是少了,可老熊救人的次数比之往年并未减少.他业余“救生员”的身份,也并未随着历史的洪流而隐去.如织的外地游客里,总包藏着个别对人世丧失希望的人,说不准哪一个在哪一瞬间,就猝不及防跳进了河流垦.平均下来,老熊每年都能搭救起来两三个游客,对比起以百万计的游客量,这点数目不算什么,可从古桥的角度来说,从老熊的角度来说,这个数目已经相当不容小觑了.早年老熊搭救镇上人时,镇上人会配合他、服从他的搭救,但他搭救游客时就不一样了,选择轻生的游客往往会拒绝他的搭救,会决绝地推开他,甩开他伸去的双手.老熊弄不懂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们怎么那么容易就选择轻生,怎么那么的果决.按理说生活之门才刚刚向他们打开啊,还没进去好好体会一番生活的滋味——酸甜苦辣——怎么就溜跑掉了呢?是为何?黄罐罐给了他答案.黄罐罐是镇上的医生,他喜欢抽老熊的卷烟,因而常来买,一买就是好几盒子.黄罐罐对老熊说,抑郁症知道不?一多半都是因为抑郁症.老熊没听说过这个词儿,他是从黄罐罐嘴里第一次听说.抑郁症这么厉害?他心下琢磨.黄罐罐说,抑郁症当然厉害,抑郁猛于虎.虎,不多见了吧,要见也是在动物园儿,马戏团,不过那里面的老虎驯化了,乖巧了,没野性了.野外的老虎毕竟少,少到一种地步了,说快灭绝了也不为过.当今老虎伤人的案例多吗?不多吧.几率和摸彩票中大奖不相上下.但抑郁症可就不同了,不那么好定位了.它随处可见,哪儿都有,不是某一国的特产,它在哪儿都能繁衍滋生.说它随处可见,可你又看不着它,不仅肉眼看不着,就是用显微镜也是一样看不着,虽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却比老虎还要威猛,伤人致死人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它像厚实的乌云,一点点遮蔽你的晴空,它又像贪吃的菜心虫,将你的求生欲、意志力一点点蚕食殆尽,最后,你就如同一株空心树一样,看着好好的,内心已经空了,只剩一层表皮.外界的随便一击,就能击垮.当然,这是极端的例子,对大部分人而言,还是能够用各种办法战胜它的,还是能够迎来云开雾散的那一刻的.

老熊的酒量不差.像他那个年纪酒量还那么好的真是不多.每日天色近晚时收了摊儿,他就去沽酒.酒馆有整瓶装的,可他不要,他只要散酒.散酒便宜.他沽半斤酒,酒馆的人认识他,总会多送他一两半两.他将酒用一只瘦葫芦装了,拿着去镇西边一家面馆,要一碗面,坐在面馆门口他常坐的那张小桌边,边吃面边喝.他喜欢吃牛肉面.几片牛肉躺在面上,几根香菜叶子也那么躺在一侧,看起来就很受用.他吃得不快,喝得也不快,可以说是慢慢地吃,慢慢地喝,一点也不急.有什么好急的呢?没什么好急的.他从没为什么事发急过.当然,除了搭救落水之人时.

酒装在葫芦里,老熊不直接对着葫芦嘴喝,在他看来,那不文明.他那只装烟叶烟卷烟剪烟纸的木箱里,也装着一只小洒盅.小酒盅是十几年前的旧酒盅了.他用的爱惜,一直竟也没有破碎,还在用着.酒盅是黑瓷的,很小巧的一只.他喝酒时就把葫芦里的酒倒出来,倒在小酒盅里,一盅一盅地喝.喝得很有味道,很有滋味,同桌的游客有时就会以新奇的眼光打量他,也打量他的酒,以为他喝的是什么上等的好酒,或是什么私家绝酿,也有忍不住馋的游客给他讨要一杯喝.喝完还要给点钱.但他坚辞不收.他觉得,游客给他讨酒喝,讨去一杯两杯也没什么打紧的,如果谈钱,就俗了,他毕竟不是卖酒的.有的游客喝完一盅仍不过瘾,就向他打听酒在哪儿买的.他说给他们.他们去了.买了.也喝了.同样的酒,可却没喝出什么稀奇.想一想,他们就明白了,——原来喝酒也是讲究腔调和氛围的.

老熊受过两次骗.有人不知从哪儿得知老熊丢失了前半生的记忆,便钻这个空子,来欺骗他.有一次,一个外地来的女人,跑到老熊的烟摊前哭诉.说爹爹呀,女儿找你找得好苦啊!她哭得可真像那么回事儿,一把鼻涕一把泪,鼻子都哭歪了,口水都哭出来了.围观的人很多.她就那么跪着,跪在老熊的烟摊前,抓着老熊的裤腿,把眼泪和鼻涕都抹在了老熊的裤角上.老熊扶她起来,递给她一张帕子,等她情绪缓和了,才开口轻声道,你是不是拽错人了?我没记得我有女儿啊.那个女人是有备而来的,她自有一套说辞,她说,爹,你忘了,你全忘了?你记不得我了?我是秀娥,你的女儿啊!你怎么忘了?你怎么忘了啊!说着,那个名叫秀娥的女人又哭上了.这次像是为伤心而哭了.哭了一阵,又忽然停止,不哭了.她眨巴着泪光闪闪的眼睛,说,爹,你全都忘了,你全忘了.女儿不怪你,你从崖上摔下去后就忘事儿了,你忘了也没关系,但女儿不会忘啊!女儿还记得你,虽然你走丢了这么多年了,可女儿一天也没忘记你,时时都在打听你的下落,女儿发过毒誓的,不找到爹爹,誓不罢休!老天有眼,终于让女儿找到了.爹爹,爹爹,我是你的女儿秀娥啊!

那个叫秀娥的女人带着老熊去了理发铺,强行把老熊蓄了挺久的胡子和头发给剪掉了.她说没女儿在身边,爹爹都邋遢了.胡子那么长了,头发那么长了,还不知道打理.那怎么成?像什么样子?老熊的胡子刮得那叫一个干净,头发也剪成了很短.她又给老熊剪手指甲,剪脚趾甲,还给老熊添了一身新衣.待老熊比待亲爹都亲.她当天下午就走了.走之前,她向老熊透露说娘改嫁多年了,现有一身病,治病都要花钱,她的钱都给娘看病花了,一点也不剩了.说着又哭了.她抹着眼泪哭诉这些年的心酸和委屈.弄得老熊也跟着落泪.虽然老熊依然记不起老伴的模样,可他还是很难过.她暗示需要一笔钱拿回去给娘治病.老熊当即把一半积蓄拿出来给了她.她握着钱说,她要赶紧赶回去给娘治病,等把娘安顿好后,就接他回去和娘见面.她走后,再也没回来过.

人们都说老熊太耿直了,心肠太软了,上了当了.老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上当了.他毕竟没有那段记忆了,按照寻常人的年龄来推算,他这个年纪,是该有那么大一个女儿的.看她的做派,看着挺像真的,挺像那么回事儿.老熊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被蒙骗了.不过,大家都一致认为他被蒙骗了.大家都认为那个女人就是骗子,用煽情的眼泪来骗取他的信任和同情.为的是敲去一笔钱财.实质上,就是一种无耻的诈骗.人们都劝说老熊,留点心,精明些,别再上这种当了.老熊附和他们,说不会啦,不会啦!

谁料两年后,故伎又重演了.只不过这一次前来认爹的是个男的.这个男的有三十多岁,接近四十岁的样子.他比较聪明,在与老熊“相逢”的前两天,已经开始在镇上散布阵了.他在镇上到处张贴告示,寻人启事,用的黑白照片,不是很清晰,但能依稀辨认出来那就是老熊.乍看之下,可能不会将那照片和老熊联系一块,但走出几步,再想一想,就会想到老熊.再走几步,再一想,就越发觉得像.及至再走出十步二十步,就会猛地~拍脑门,暗道,他妈的,可不就是老熊嘛!于是,老熊的烟摊前,多了许多前来报告的人.他们对老熊说,老熊,老熊,你儿子来找你啦!说实在的,就连镇上的人,一时都着了道,都没看出破绽来.镇上人是真希望看到父子相见家人相聚的场面的.他们把告示撕下来给老熊看,老熊一看,那照片里的老熊和他本人的确很有些相像.不过,照片里的老熊不叫老熊,而是叫王建立.生于1955年,于1995年走失.老熊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年走失的,但他知道自己差不多也是在1 995年来到这个古镇的,记忆也是在那一年重建起来的.并且,告示里还说王建立是皮谷乡王家岭人,家中有薄田八亩,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两儿一女,儿女的名字分别是王国华,王大柱,王银月.虽不至于完全记起来,可老熊对告示里的内容很觉得熟悉.因此,他觉得这张告示,很有几分可靠性,弄不好真是在寻找自己.老熊激动起来,当即把烟摊收起,背着木箱在镇上寻找,寻找那个贴告示的人.别人对他说,贴告示的是个男的,有三四十岁了.老熊想,恐怕是我的一个儿子吧?他在心里祈求但愿不是假儿子,但愿是个货真价实的真儿子.想想即将与儿子见面,他浑身抑制不住地抖动.

镇上人帮着老熊寻找那个贴告示的人,那个贴告示昀人,贴完告示后就不见了,在镇上找也找不到.幸好告示上留的有电话号码,别人照着电话号码拨过去,然后把电话拿给老熊,老熊抖着手握着电话,放在耳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喂,谁啊?老熊咳了一声,说,我.是我.对方很警惕地说,你?你是谁?老熊说,我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贴告示的人回来了.他背着一只的书包,包里全是打印的告示.他对人说他要一个镇一个镇的贴下去,直到找到亲爹爹为止.他看老熊的第一眼充满了防备,仿佛老熊是个冒名顶替的假爹.他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老熊,上上下下,左右前后,打量个遍,围着老熊转了几圈儿,又问了老熊几个问题,最后,扑通一声跪下了,冲着老熊连着磕头,磕得脑门都破了.他哭了.他哭着说,爹,你就是爹,你就是爹.爹,找你找得太难了!可总算找到你了啊!他说,爹,孩儿不孝,找到今天才找到你,让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是孩儿不孝啊!爹!他声泪俱下,满脸都是泪水.围观的人群也被深深震动了,都在暗暗交头接耳,夸说是孝子.也有人较为清醒,附在老熊耳边说,只要给你开口谈钱,一律是骗子,千万别信.老熊把那人扶站起来.那人顺势搂住老熊的肩膀继续呜咽哭起来.他说,爹,儿子找你找的好辛苦,这些年来,儿子没休过一个完整的假期,一有机会就出来贴告示,一有机会就出来.假期短了,去的地方也近,假期长了,就坐上火车去远地方找,去远地方贴告示.或许上天也被儿子的诚意打动了吧,这不,总算找到了.说到这里,他破涕一笑.只要能找到,多晚都不算晚,多晚都值得.只是这些年来委屈了爹了,让爹在外面受苦了.说到这里,他又皱起怜惜的眉头.

老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不哭,不哭.——我在外面没受啥罪.对了,你,你叫啥名字啊?那个男人顿时一晾,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了.他有些嗔怪地说,爹,你都忘了儿子的名字啦!亏你还是我的爹呢!老熊抓抓脑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实在记不起来了.那个男人连连摆手说,不怪爹,不怪爹,爹修屋脊时从房顶上栽了下来,爹的大脑受过损伤,记不起来也是对的.我是王大柱,你的小儿子! “王大柱.”老熊嘴里咂摸着这个名字,目光深邃,似在回忆.“是我!是我!”那个叫王大柱的男人欣喜地说, “是儿子!”随后又试探性地问一句, “爹记起来了?”“没有!”老熊痛苦地捂住脸,哑着嗓子说, “我还是没能记起来!”

王大柱说: “一时记不起来不打紧,慢慢会记起来的.”莫名其妙,老熊竟然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道: “家里,家里都还好吧?”王大柱嘿嘿一笑,说: “爹,好着呢!家里一切都好着昵!爹你不知道,爹的孙子孙女现在都有一大群了,孙子俊着呢,孙女美着呢!爹看着了,肯定欢喜.爹,妹妹她也已经嫁人多年了,嫁到了乡上,对方是文化人,有个专科文凭.妹妹现在也当娘了,是两个女孩的娘.听说还准备再要一个儿呢!”听了这些,老熊竟很觉得欣慰.老熊不住点头,面容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还浮现出了满足和自豪的神色.老熊又问道: “娘呢,你娘她还好吧?”王大柱一拍脑门,说, “瞧我,瞧我这记性!竟把娘给忘了!娘她很好,你儿媳妇在乡里开了一个商店,娘没事就在店里帮着你儿媳妇看店.娘还是念叨你,想你.隔三差五就提起你,提起你就哭.爹你不知道,娘这些年天天都想着你呢!”听到这话,老熊心里很暖,不管是真是假,听到有个婆娘那么些年每天都在想着自己,确实让人心中很是暖热啊!

王大柱突然发现似的指着老熊背上背着的那只木箱,说,爹,你背上背的那是啥啊?老熊告诉他,木箱里面装的都是些讨生活混饭吃的物什.王大柱绕到老熊背后,掀开木箱盖儿,往里面瞅,瞅了一会儿,又把盖儿盖上.走回老熊面前对老熊说,爹,你是卖烟卷的啊?老熊点点头.王大柱说,卖烟卷能赚几个钱儿啊!老熊抓抓后脑勺那根儿新留起来的还很短的小辫儿,很局促地说,是嫌得不多.王大柱盯着老熊看,看着看着,眼眶里忽然酝酿出一汪眼泪,他含着眼泪说,爹,这些年委屈你了!让你受苦了!老熊拍着他的肩头说,不受苦,不受苦,不说受苦的话.王大柱用手背揩揩眼眶,斩钉截铁地说,爹,从今天起,儿再也不让爹吃一点苦头了.啥也不让爹干了,只让爹享清福.爹,跟儿回去吧!

王大柱的一片赤诚之心,委实感动了不少围观的群众.当他提出要接老熊回家时,再警惕的人都放松了警惕.人们认为,既然他敢带老熊回家,就说明他是货真价实的老熊的亲儿子,老熊也正是他要找的人.骗子总不可能随便把人往家里带吧?当场没人提出异议,老熊也接受了他的邀请,回家看看.老熊对于“自身的家庭”实在是没什么概念,他不知道与家人团聚的场面会是怎样的.他好奇,也有点向往.老熊把房子退了,打点了行李,跟随那个名叫王大柱的男人一同踏上了返乡之路.王大柱对老熊说,路程算下来并不近,要先坐中巴,再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最后再换乘中巴就到了.他带着老熊去坐了中巴车,去省城买.路上,他对老熊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很是让老熊心生感动.老熊的行李,他也替老熊肩扛怀抱了,老熊手里只拎着一袋水果,考虑到路上解渴准备的.在中巴车上,他给老熊聊起家乡这些年的变化,聊得头头是道,聊得老熊迫不及待,很想尽快亲眼看一看.他又抽出手来给老熊剥了橘子,让老熊吃来解渴.他问老熊晕车不晕,老熊说不晕呢,他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隙,说透点风,省得晕车了.中巴车行进了两个钟头后,行进到了下午3点,外头日光毒辣,车厢内空气滞重沉闷,有些乘客昏昏欲睡,有些乘客已经呼呼大睡了.

王大柱噤了声,不再侃侃而谈了.他对老熊解释说,乘客们都在睡觉,不好再说了,怕打搅到别人.老熊点头附和称是.不久,老熊困意上来,一脑袋歪在窗玻璃上,也渐渐睡去了.等他醒来,好家伙,旁边座位已经空了!那个名叫王大柱的男人不见了,老熊的行李也都不见了.老熊顿时觉得喉咙发干,他扯扯喉咙,叫停了司机.他说,人呢?我身边坐的那个人呢?司机说,人早都下车了.半路上就下了.老熊身子一软一下瘫在了座位上,行李中有他积攒已久的所有的积蓄.

老熊前后上过的这两次当,在他看来,都是难以避免的或者说是无法避免的.他认栽,不觉得自己窝囊和狼狈.人,谁没有软肋呢?是人就有.别人看准了你的软肋,随便一下,就能刺痛你.老熊知道自己的软肋是什么.即便他也清楚自己的软肋是什么,可他也无法为这软肋穿上一层盔甲或者什么坚固的玩意儿,以抵挡外界的刺伤,——因为软肋就是软肋,穿上什么都不顶用,从那以后,老熊倒再也没有受过骗,不是他学精明了,不会上当了,而是没人再来欺骗他了,没人再来与他相认了.如果有人用老法子来欺骗他,他仍会上当,会如此一路循环下去.可是终究没人再来欺骗他了,或许是看他已无多少油水可榨了.

然而,自打遇上秀娥和王大柱后,老熊的人生就有了转变,有了起色,他心里从此便多了一份念想,这份念想就是关于家的,关于亲人的.就像一潭死水,被两颗小石子砸出了波纹.

老熊常常会回想起那个名叫秀娥的女人和那个名叫王大柱的男人,两人都认他叫爹,自称是他的孩子.他会借此联想到自己到底有没有孩子?如果有的话是儿子还是女儿?或者儿子女儿都有,是儿子多些还是女儿多些?孙子呢?孙女呢?外孙,外孙女呢?有多少?有几个?另外,如果有老伴,老伴她还活着吗?是像秀娥说的重病缠身,还是像王大柱说的无病无灾,身体健健康康活得好好的?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有很多种可能|生,他不能确定哪一个是对的,哪一个是错的.

秀娥和王大柱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骗子行径,可对于老熊来说,他们俩所带来的意义不能仅仅从其表面的性质和造成的损失来判断.对老熊而言,他们恰像是一束光,猝然照射进了他那间漆黑阴冷的尘封已久的密室中,虽短暂而元情,却好歹是光,多多少少也激活了他心底一部分沉睡之物.他对家有了向往.——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

老熊感到了孤独.他不再视自己孤身一人为理所当然.他时常追问自己,我从哪里来?我的亲人呢?我的家呢?人人都有家,都有亲人,我的家在哪儿?我的亲人在哪儿?他越是如此追问自己,就越是感到痛苦和孤独.

老熊的烟摊摆在那条最繁闹的街巷边,来自五湖四海的行人熙来攘往,络绎不绝,也会有马车载着游客沓沓沓、沓沓沓从石板路上一忽儿驶过,看上去确实是很繁闹.可再多的繁闹,也不能添满老熊内心的空虚落寞了.以前他专注于手中的活计,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卷烟的流程一气呵成,顺畅得很,后来,老熊没那么好的专注力了.或者说他不再对手中的活计专注了,他开始专注于别的了.他专注街上走过的行人,傻愣愣地盯着每一个走过的行人看,盯着看的时候,他心里会想,是不是他,是不是她,他是不是我的儿子,她是不是我的女儿,他呢,是不是我的孙儿?她呢,是不是我的孙女?

就这么几年过去了.有一天,他竟然做出非同寻常的举动,冲了上去,拦腰抱住了一个男孩,口中嚷嚷大叫,孙子,孙子,我是爷,我是你爷爷.那个背双肩包的男孩被吓得不轻,心想是遇上了疯子.男孩用力推开了他,然后逃一般跑开了.老熊从地上爬起来,追逐上去,边追跑边喊叫,孙子,孙子,我是你爷,我是你爷爷呀!你带爷爷回家吧!

不久后又有一次,老熊冲着一个路过的中年壮汉喊儿子.那个壮汉一愣神,左右看看,似乎是为了确认,说,你叫谁?老熊说,叫你啊,儿子.那个壮汉甩甩头,双手交叉在一起掰响十根手指,怒气冲冲地走到老熊身边,说,你再说一遍试试!老熊说,儿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爹呀!我是——不等老熊把话说完,那个壮汉一拳打过来,正中老熊的鼻子,老熊流鼻血了.老熊抹抹鼻血,抬头望着那个壮汉,无辜地眼神中分明在说,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打我啊?那个壮汉抓起老熊的小辫子说,孙子,我,那个壮汉指着自己的鼻子,继续说,我,看清楚了,我,我他妈的是你爷爷!

买过老熊的卷烟的人,都能看出来,老熊做烟做得不行了.他烟摊上的那一排烟,摆放的歪歪扭扭的、乱七八糟的,不光如此,那一根根卷烟也裹得很不瓷实,松垮垮的,像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裹来玩儿的.老熊的手艺可当真是大退步了.买老熊的烟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抱怨老熊的烟不如往年好吸了.老熊挣的钱越少了.再后来交不起房租,虏东要赶他走.幸亏镇上有好心人出面调停,帮着交了一笔钱,才不至于流落街头.房东抱怨说,老熊看见他就叫儿子,看见他妻子就叫女儿,看见他儿子就叫孙子,看见他女儿就叫孙女,弄得他们家鸡飞狗跳的,很是恼火.

镇上人都说老熊得了痴呆症,疯掉了.

老熊不这么认为,老熊至死都说自己没疯.

老熊死的很蹊跷,也很突然.那天,他照常坐在他那个小小的烟摊儿前卖他的卷烟,不停地冲路过的人嬉笑,招手搭讪.路人都把他当作疯子,没人再凑到他的烟摊前观摩他卷烟了.他的烟摊前少有人停留,大家都是躲着走绕着走.古桥下的河流里飘荡着几只肥硕的鸭子,鸭子在水中嬉戏,转来转去,用宽大的翅膀拍打水面,溅起阵阵水花.有个女游客抱着三岁大的孩子走上桥头,孩子的目光被水上的鸭子吸引了.孩子兴奋地指着鸭子说,鸭子,鸭子.鸭子在游水!这话被老熊听到了.老熊拨开人群嚷着跑过来,是谁?是谁落水了?老熊冲到桥上,踩踏在桥栏上,一跃而起,跳进水中.他在水中游来游去,翻腾不止,鸭子们吓得都逃上了岸,他还在那水里扑腾不休.很快,桥上桥下,河的两岸,都围满了人.人们冲着老熊喊道: “老熊,上岸吧!没人落水!”老熊充耳不闻,仿佛听不到似的.他还在水中扑腾着,忽左怨右,忽上忽下.人们又说,老熊,你疯啦!这次老熊听到了,他反驳说,没疯,没疯,我没疯!人们怕长久下去老熊会体力不支,就将很长的竹竿伸进水里,让老熊抓着竹竿,他们好把老熊捞上岸来.老熊游到了竹竿边上,把一坨空气放在了竹竿上,催促说,快!你们快把他拉上去,他快不行了!岸上的人问,谁?谁快不行了!老熊说,别说废话,快拉,快拉上去!人们只好把空无一物的竹竿拉上来,接着又把竹竿伸进水里,说,老熊,人已经拉上来了,这回该拉你了.老熊说,不忙呢,不忙呢,我还能坚持住,把我的烟卷拿过来一根.有人去老熊的烟摊那儿拿了一根烟卷过来,老熊向拿烟卷的那人游过去.那人就站在河岸边.老熊吃力地游过去,游得十分缓慢.游着,游着,就不自觉地开始往下沉了.没等游到岸边,人已经完全沉没在水里了.——人们把老熊打捞出来后,老熊已经断气儿了.

老熊已经断气儿了.

老熊论文参考资料:

本文点评:本文是一篇关于熊和老熊方面的老熊论文题目、论文提纲、老熊论文开题报告、文献综述、参考文献的相关大学硕士和本科毕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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